桃霜就知道姑娘待小公爷到底还是不一样,如果真的没有感情,怎么可能会管他的死活?
她们姑娘一直以来就是个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性子,不在意的人,半点都不会搭理。
外面晒不晒,与她们姑娘何干?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对小公爷上了心而已。
桃霜笑着应了声时,转身出门。
院里栽了一棵百年梧桐,枝繁叶茂,树影婆娑,伞盖似的枝叶有大半探到了院外,为那树下长身玉立的青年遮阴蔽日,送去片刻的清凉。
空气闷热,像蒸笼似的,热气腾腾。
即便身在树下,这份暑气也不曾削减多少。
桃霜刚出门,一抬头便望见了树下的青年,姿容清越,气质清冽,明明身处炎热夏月,却好像迎面一阵风雪,送来了梅花的清香。
光是站在那,都觉得暑气散了几分。
真不愧被称之为世家壁玉。
桃霜只看了一眼,很快便垂下眼睛,快步走近,恭声说道:“小公爷,姑娘请您进去说话。”
裴宴书神情稍怔,谢过她,抬步进了院子。
刚进屋子,迎面送来一阵凉意,好似从深冬而来,浇得人一哆嗦,浑身暑气散得干干净净。
裴宴书神情不变,抬眼望向美人榻上的少女。
似乎才沐浴完,她换了身杏子色纱裙,裙摆层层叠叠,繁复精美,像盛开到极致的姚黄,气质鲜妍,容色明艳不可方物,令人不敢直视,这样的美人就算多看两眼都觉得是在唐突。
裴宴书垂下眼没再看,压下喉咙里的渴意。
崔窈宁扫了他一眼,往美人榻后一躺,把玩着手上快干的发梢,似漫不经心地问:“这么热的天儿,你不回自己的院里去,找我做什么?”
少女下颌微抬,神情倨傲,明明只是随口一问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倒像是阴阳怪气一样。
裴宴书抿了抿唇,似乎在犹豫着该怎么说,犹豫了许久,等得崔窈宁都有点不耐烦了,她没好气地瞪了眼裴宴书:“你在磨蹭什么?”
“再不说,我就让她们把你赶出去。”
少女冷下脸时的样子极具威慑力,裴宴书收回那些纷杂的情绪,平静地说:“我很在意你。”
崔窈宁冷不丁地怔了一下:“什…什么。”
裴宴书又重复了一遍:“我很在意你。”
许是这两句话给了他思路,让他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接下来的话便很坦然平静:“见到那些侍卫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我们还有以后。”
“不管是你,还是崔家都不会允许。”
为着她的名声,也绝不会允许他们再有牵扯。
毕竟先议弟弟、再议兄长,这事说来多少不好听,放在男子身上是痴心不改,到女儿家的身上便成了桃色绯闻,纵然是世家也没有办法。
世家再强,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吗?
不能。
崔家的人舍不得他们家的娇娇女受此非议。
听到这句话,崔窈宁的眉头轻轻地跳了一下。
真自大!
她在心里这样评判着裴宴书。
裴宴书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呢?可见到裴宴书诚恳的神情,又闭上说话的嘴。
算啦算啦,让一让他。况且这点好像没什么好争执的,难道要让她跟裴宴书说,不是这样,她愿意和他在一起吗?那才是绝无可能的事。
裴宴书有一把好嗓子,像竹林间的泠泠细雨,又像是枝头簌簌的雪,敲冰戛玉,动听极了。
他轻声说:“我一直把这些当作是一场荒诞的梦境,到了时间,就该清醒。我一直这样说服自己,可心里面还是觉得空落落的,直到今日付奂点醒了我,原来我根本就不想要醒过来。”
“你说得对,我就是一个伪君子。”
“就算是被千夫所指,我也不想放开手。”
低沉清冷的嗓音在屋里回荡。
崔窈宁的脸颊红得厉害,明明屋里置了冰块,可这时候,却觉得好像有一股热气在往上涌。
“好了好了。”
少女的脸颊完全红成了一片,恼羞成怒地打断了他的话,捂着耳朵说:“不许你再说话了。”
裴宴书这个家伙半点都不知道什么叫羞耻,就连她听了都觉得脸红心跳,他却说得这样坦然,不知情的人还当他说的是什么真言大义。
可心里的某个角落还是有些甜丝丝。
她就知道,裴宴书根本没有办法不喜欢她!
果然!
那些冷淡都是他装出来的!
可即便如此,崔窈宁还是在心里面悄悄记仇,谁让裴宴书那会儿真的让她特别特别不高兴。
裴宴书止住话,见到少女嫣红如血的脸颊,忽然想到付奂刚才的话,他说,九娘在意他。
最开始他对这句话抱着怀疑态度,可现在,他望着少女冰雪融化的脸,一时间沉默下来。
好像、确实、她有一点点在意自己。
所以,她刚才的不高兴是因为他的冷淡吗?
裴宴书问出了声。
少女似乎才回过神来,立马瞪起了他一眼,“谁会因为这点小事不高兴啊?裴宴书,我告诉你,你不要从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少女的嗓音特别大,好像这样就能压过他,可这个样子,怎么瞧都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裴宴书忽然间意识到崔窈宁真的很在意他。
要是不在意他,怎么会因为一点事和他置气?
正是因为在意他,才会和他发脾气。
不然,她怎么不对别人发脾气?
还不是因为他特殊。
裴宴书安了心,又想到一个问题,抿了抿唇问:“等回了长安,你还会再和我见面,对吗?”
崔窈宁看着他,忽然起了坏心思,故意逗他,拖长音调,娇里娇气地问:“为什么要见你?”
裴宴书一时沉默。
虽然他知道她在意他,可她好像没直白说过。
崔窈宁难得见到他这样怔愣的傻样子,觉得有意思极了,扬了扬雪白的下巴,“等你挨完打后再说吧,到时候看我心情,心情好就见你。”
裴宴书问:“心情不好呢?”
“心情不好?”
少女歪着头似乎想了一下,从旁边的小碟子里拿起一粒莲子,轻轻砸了下他的头,弯着眼笑起来,“心情不好的话,那就隔几日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