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第三阶的青苔下，陈明的指尖触到某种冰冷的金属纹路。空袭警报声忽远忽近，当他撬开松动的石砖，1942年的硝烟混着2015年的沙尘暴扑面而来。铁盒里躺着半张《苏幕遮》工尺谱，背面却是用朱砂写就的柴胡龙骨汤。
“当归三钱，蝉蜕七分，配宫弦振动频率......“
墨迹突然游动起来，在陈明手背咬出细小的血珠。他猛然缩手，见那血珠滚落在青苔上，竟化作几十只衔着算筹的青铜蚂蚁，顺着防空洞裂缝钻进不同时空。
黑暗中亮起六十四盏油灯，照出嵌满洞壁的中药柜。每个檀木抽屉都刻着减字谱符号，陈明触碰“剌“字格时，听见1943年联大女生在隔壁洞窟吟诵《楚辞》的颤音。而当他拉开“猱“字屉，2015年马里战场的无线电杂讯便混着防己的苦味溢出来。
“音律差半弦，时空隔重山。“
穿月白衫的身影从药柜折光处浮现，徐立咳出的血珠悬在半空，折射出两人重叠的掌纹。他手中的狼毫正在速写本上推算：
“假设每味中药对应五声音阶，当2015年的战地硝烟（角调）与1943年的空袭警报（徵调）形成纯五度......“
陈明校服口袋里的怀表突然立起，表链缠住徐立的钢笔。两股力量拉扯间，某格药柜轰然洞开，飞出成群泛着磷光的病历笺。陈明抓住其中一张，见上面记录着1944年疟疾病患的舌象，而背面正是马里维和部队的伤口处理图示。
“当心商调变徵！“
徐立的警告晚了一步。陈明倚靠的药柜突然传出《广陵散》的杀伐之音，抽屉里的僵蚕全部竖起钢针般的纤毛。怀表玻璃罩浮现裂纹，两道时空的雨丝开始逆向缠绕——2015年的弹片正穿透1943年的油纸伞，而伞面上晕开的墨梅，转眼变成弹孔渗出的血花。
徐立染血的袖口扫过洞壁，墨梅在青苔上层层晕开。陈明突然发现那些看似随意的留白处，正渗出2015年马里战场的星光——弹道轨迹在宣纸般的石壁上拖出焦墨尾迹，最终消失在画中樵夫肩头的空白处。
“看这里。“徐立的笔尖挑起半滴残墨，陈明校服上的雨渍立即与之共鸣。水墨山河间浮现出双重投影：1943年的实验室里，徐立正将怀表零件嵌进青铜日晷；而2023年的古董店中，陈明指尖刚触到晷盘边缘的裂痕。
“墨分五色，时裂九重。“徐立突然将狼毫掷向空中，笔管裂成二十八星宿的纹路。陈明怀里的日记本自动翻到惊蛰页，泛黄纸面浮起昆明老城的舆图——所有街道转折处都标着《芥子园画谱》的皴法记号。
防空洞深处传来丝帛撕裂的脆响。两人同时转头，见石壁上那幅《寒林策杖图》的留白处正在塌陷。陈明向前半步，看见马里加奥的沙尘从画中樵夫的草鞋缝隙涌出，而徐立咳出的血珠坠入虚空，化作1945年广岛原子弹的蘑菇云轮廓。
“闭眼！“
徐立突然用长衫罩住陈明。丝绸掠过面颊的刹那，陈明视网膜上残留的影像开始重组：那些看似随意的飞白，实则是不同时空的裂缝坐标。当徐立挥袖拂过《溪山行旅图》的瀑布留白，他听见八十年前联大师生跑警报的脚步声，正与维和部队的战术靴声在虚空中踏出相同频率。
“墨痕是伤痕的倒影。“徐立的手指穿进石壁，从范宽笔触的雨点皴里扯出半截染血的绷带，“这是三天后你右臂的伤口。“
陈明突然按住隐隐作痛的肘关节，那里尚未存在的伤疤正渗出1943年的盘尼西林药香。石壁上的水墨山河开始卷曲，露出背面焦黑的弹孔——每个孔洞都通向某个暴雨将至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