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天寒。
如今的洛阳,不复当日刘琦初见之时。
原本喧闹的街道,此时稍显落魄。只有一队队的西凉兵纵马而逝。
原来再豪华的建筑,缺少了人,都会显得落魄。
东、南、北
三门紧闭,只有西门,人群争先恐后。
“刘公子,还没走?”
一队西凉兵马的将校似乎识得刘琦,停马招呼了一声。
“等老师。”
“哎,蔡大家太过执拗了些。太师已经下了三次令了,这王孙公卿,如今除了那小皇帝和太师,没剩下几个了。
不过公子无需太过担心蔡大家,太师有令,最后一批就算大家不愿,我等也得带走。”
刘琦略一躬身,算是对于将校的感谢。
“公子也得自行准备着,别落下了。咱家小姐走的时候,可是交代过,他在长安等着公子。”
刘琦知道,他口中的小姐是董白。
自那日董白醉酒,他就没见过董白,据说是被董卓禁足了。
“那行,不打扰公子前去劝说蔡大家了。我等还要抓紧时间,这世家大族带不走的,咱们兄弟可以带走。”
笑声中骑兵奔去。
刘琦心中怅然,只怕还有平民。
不走的,皆杀之。
董卓的政策:绝户,焦土、掘皇陵。
他怎会留下这洛阳甚至一钱一米给那些关东的诸侯?
“公子,自行进去便可。”蔡邕的管家给刘琦让开了身位。
自从一个多月前,董卓正式下令迁都。
城中能走的,都走了。倒是这公子,每日前来问候老爷。实属难得。
“老师!”
在蔡邕的书房前,刘琦躬身行礼。
良久无声,刘琦推门自入,这十几天日日如此。
蔡邕依旧伏案,奋笔疾书。
想要完成手中的《汉书》,只有一人,这汉书如几时才能完成?
“老师,这《汉书》,你完成不了。”
几日前,刘琦还协助蔡邕一起,但今日,刘琦想要试一试。
“时间不够了,南路的李傕军已经要撤离了。最多再有几日,这洛阳便没了。几日的时间,老师,你真能完成吗?”
“刘子瑜。”蔡邕这三个字说的极其重。
这也是这段时间,他听到的蔡邕第一次说话。
“徒儿在,恩师有何吩咐,徒自无不可。”刘琦执弟子礼。对着蔡邕一拜。
“那日殿前,你上奏火烧洛阳,迁都长安,可曾预见今日之景?”
蔡邕的眼神如刀,静静的看着这个“知礼”的弟子。
刘琦抬头,迎着蔡邕的眼神:“回禀老师,预见了。弟子还预见,几日之后,洛阳被火海吞没。
无数亡魂自烈焰而生,赤野千里、盗匪横行,民不聊生。
直到下一次,太平盛世的到来。那也许是很多年以后了,在此之前,洛阳的亡魂哀鸣日夜不息。”
“你可曾悔过?”蔡邕的身体在颤抖。
“无悔!”
“你,你,你······”蔡邕仿若被抽干了所有气力,瘫坐在案几之前。
“老师,又何须问我?
我不提此策,洛阳依旧如眼前一般。这点老师心中自然知晓。
区别只是,这洛阳没有我刘子瑜。
若师尊心绪难平,打骂,子瑜愿受。
但若问我悔否?那答案只有——无悔!”
“罢了罢了。为师确实不该将这一切怪在你身上。”看着桌案的笔,蔡邕眼眶红了:“这笔,就是这根笔和这双手,书写下了那迁都的诏令。
文坛,哈哈哈哈,文坛,我蔡邕错了。这文,救不了苍生,救不了这大汉。不用劝我了,我不会走。
若是洛阳亡魂哀鸣日夜不尽,我也该是这亡魂,如此或可看到,未来的太平盛世。
唯有这《汉书》,你可愿替我续写?”
“不愿!老师若要看,那便一边书写汉书,一边看就好。何须化那亡灵?况且,老师也没有机会化那亡灵。
董卓不会允许。
若老师就此死去,只怕蔡氏亡矣。乃至那河东卫家也要遭受牵连。何必再多这些亡魂?
更何况,若是没有老师教导,只怕弟子会做出更加惨绝人寰之事。”
“你,你若何?”蔡邕感觉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弟子。
“或许不久,我将亲手葬送大汉,彻底开启那乱世,也未可知。所以恩师,还是盯着我一些,免得我错的更深。”刘琦在笑,只是这一笑宛若恶魔。
“你到底意欲何为?”蔡邕的心乱了。
“现在,我只希望老师安好。如今能保护这华夏文脉的,只有老师。如此多的书简,如此多的学问。这乱世无人在乎。
是靠那西凉劫掠之兵?还是靠王允那等只专注于党争的文臣?
都不行!
当今如老师一般干净的文士不多了。
老师您这满屋子的书简,它们语乱世无用,但若无它们,那乱世永不终止。
所以老师,走吗?”
蔡邕闭目,似是在思考刘琦的话。良久没有回答。
刘琦再次执弟子礼。
退出了书房:“老师,明日会有护送之人前来,早些收拾。这些文化遗珠切莫损失才好。”
出了书房,老管家静静的站着,身边蔡琰怯生生的看着刘琦。
十四岁的丫头,就算天资异禀,能够背下如此庞大的书简,却在这乱世难以生存。
摸了摸蔡琰的头:“老师没事,快去收拾吧。若到了长安,尚乱,可去找你那董白姐姐。她暂时能护你们周全。”
长出一口气,这件事也了结了。
刘琦并未停歇,策马直奔城防营。
“徐荣,徐将军。刘子瑜按照约定,前来拜访。”
徐荣哈哈大笑。从刘琦入洛阳,那日两人对饮之后,他们没少走动。
至少刘琦帮助徐荣安顿了不少退下来的老兵,还是那种受了伤无力再上战场,孤家寡人的那种。
为此刘琦在徐荣心中算得上能相交的朋友。
此时刘子瑜口喊约定,徐荣知道,这是他之前说的,让自己再能恢复中郎将的谋划。
虽然徐荣并不相信,但看着刘子瑜信心满满的样子,还是心中生起了一丝期盼。
“到底是何,如今你还藏着?快快说出来!”
刘琦笑着下马:“此时能不能成,方要看徐荣将军,敢不敢违抗军令了······”
“初,长安遭赤眉之乱,宫室营寺焚灭无余,是时唯有高庙、京兆府舍,遂便时幸焉。后移末央宫。于是尽徙洛阳人数百万口于长安,步骑驱蹙,更相蹈藉,饥饿寇掠,积尸盈路。卓自屯留毕圭苑中,悉烧宫庙官府居家,二百里内无复孑遗。又使吕布发诸帝陵,及公卿已下冢墓,收其珍宝。经史文献毁坏者无法估计。”
——后汉书·董卓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