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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焦躁的话语,把约书亚吵醒了。
他好几次试图睁开眼,但左脸像是被胶带缠住,于是又都意识模糊地继续昏睡下去。但是现在,他觉得不得不醒来,用尽力气让早已麻痹的左手微微蜷回身侧,再颤颤巍巍地摸了摸那一整块贴在脸颊上的物体——很冰冷,如果没猜错应该是裹起来的冰块,但已经没有那么坚硬。
他用指甲摸索到绑住冰袋的布带,似乎是汗水留得太多,亦或是冰块自己早已凝结了一层水珠,条带的末端已经翘起。约书亚攥紧其中两条的末尾,把水泠泠的一团东西撕下来——原先的胶水已形同虚设,撕下时既不费力也不疼痒,但兴许是附着太久,脸上的皮肤一时不太适应暴露在空气之中。
终于摆脱了覆面的别扭,约书亚这才有心思观察周遭。也许是瞬间升温的缘故,也有可能是自己的皮肤本就出了问题,他感觉脸异常地燥热,跟以往头压着侧脸睡醒时一样——但也仅是这种程度,所以他不打算继续挂念。
右手边还有两张床,但没有人影,窗外应该有一排树,挡住了更远处的路灯光亮。
眼睛还是看不清身边具体的物品,况且左眼像是肿胀似的难以抬起眼皮;耳边尽是嘈杂而听不清的人语和碰撞声;右手也不知被什么缠绑在了一起——约书亚于是试图回忆发生了什么。
一群穿黑色制服的人来说,他的父母回不来了,然后爷爷哭了很久,病变得更严重了;
索菲亚婶婶带他把爷爷送到医院,然后他每天都来医院看望爷爷,或者说,待在这里;
再之后,他像是睡着了,做了一个很清晰也很漫长的梦,他梦见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和他的父母,把自己带到他们家去住。他们说,他以后都住在这,给他买了新衣服,带他去了电影院、游乐园,还送他去了一个新学校。梦的最后,那个少年跟他一起吃早饭,似乎是只有一瓶牛奶,所以对方分了一半给自己喝——那是他第一次喝,他觉得味道真不错。
多奇异的梦啊!
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以为是真的,但是摸了摸身上的衣服,还是熟悉的质感和式样,便认清了现实。
在左臂逐渐恢复知觉的过程中,他逼着右眼适应昏暗的房间,这才看见插在右手的针头和悬于头上的吊瓶——
“小朋友,如果下一次看见瓶子里空了,可以去拐角房间找大人,他们会帮你爷爷拔掉针。”
“如果找不到人怎么办,上一次我喊了好久,但是没有人来。”
“那。。。你跟着我学一下,先压着这张小纸片,再把针头拔出来就行,要轻一点。”
——此时的左手并不知道何为轻重,但好在右手也僵硬寒冷得察觉不到这点痛感。没有像曾经那样稍等到针孔结痂,约书亚等不及地把手缩回脖子周围,尽力暖和起来。
梦中的男孩似乎有一个名字,他在梦里说过很多次,但约书亚一时想不起来。是叫瓦伦娜吗?不对,这像是女生的名字。或者是,肯德里克?大概就是这个。
只不过约书亚有更急迫的事情需要考虑。他努力抬起昏沉的脑袋和躺卧太久酸麻的身子,克服住反胃呕吐的冲动,再三确认这里是一个陌生的病房——
“约书亚,不是索菲亚婶婶不想帮你,但是我们经济条件也不好。现在你爸妈不在,你一定要少一些开销,毕竟你爷爷住院要花不少钱。”
——很肯定的是,约书亚并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躺在这里的,看上去是自己生了病,被人送到这儿。爷爷住院时,这些瓶子、盒子、罐子还有针,都是要钱的,那用在自己身上也不会例外。他不想给自己花费这般多,所以他觉得要赶紧离开。
那个把自己送到这里的人有没有支付过医药费呢?
又会有什么人真的给约书亚付钱吗?
约书亚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会有谁,除非是像梦里一样的好心人,或者是天使、上帝、圣诞老人。但当自己穿起床边熟悉而老旧的外衣时,他苦笑了一下,决定抛开这些念头。他翻找起两边的口袋,既有担心钥匙丢掉的忐忑,也有希望找不到钥匙而坦然躺下的期待,结果是,他虽然没有在口袋里找到任何东西,但在仅仅轻松两秒后就感觉到钥匙被藏在了胸口的夹层里。
如果没找到钥匙的话,他夜晚也进不了家门,也许就可以继续躺到明天早上,一定会来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或者知晓他已经没事可以离开的医生,至少会有让他付医药费的护士——但现在他找到了,所以决定尽快回家。
如果可以的话,今夜还没有结束,他可以少付一些;如果真有好心的陌生人提前支付费用,亦或医院不打算为此追究一小笔损失,哪怕是出于可怜他的心理,他可以节省下更多;其余的情况,他觉得都可以先回家好好考虑,医院会找到他家在哪里的,任何其他的人也都能,只是其他时间他们并不会关顾。
穿上鞋,面前就是通向医院走廊的房门。
约书亚同龄人里大概没有比他更熟悉医院结构的:那些害怕排队打针而在父母离开时想要逃走的,大多在每层的前台被护士瞧见;那些住院太久想要回家,进而医生前脚刚走自己就溜下病床的,也没法一个人走出楼栋的正门;至于被抓到后反抗激烈的孩童,这里的人总有办法让他们或主动或被动地呆到父母匆匆赶来——但约书亚知道那些专门留给清洁人员的通道,他甚至知道如何在那样细窄的楼道里,不引起注意而又更小概率被撞见的下楼走法。在他陪爷爷住院的时间里,厌倦了被误以为是乱跑的小孩,他之后总是这么做。
哪怕不是熟悉的医院,哪怕不是走过的街区,哪怕不是生活的城市,他心里所有能想到的,只有回家,因为除此以外,他自己——约书亚——并没有其他可以干的事。
刚醒来时的嗡鸣,在些许消停后,又涌起紧张的言语,滚轮划擦的声响,各种频率、轻重的脚步,以及悲泣的哭叫。
在一簇心如急焚的人群从门口奔跑过后,约书亚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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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书亚本以为门的旋转处生了锈,直到用尽全力推开条缝,得以窥见门外,才发觉厚厚的积雪早已堵住了这半扇门的开展空间,而钻空潜入的冷气让他不由地缩回室内。约书亚只得仔细地扣上全身的每对纽扣,拉上所有可能漏进寒气的拉链,再紧紧裹起帽子——这件上衣的连帽很早就掉了,现在的这只还是母亲以前用线缝上去的——双臂环抱,顶开另半扇门,从撑开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没有人踩踏或清理的地面上,皑皑白雪已与约书亚膝盖一般高,只能挑着车碾过或是些许清理过的道路缓慢行走。通道的门开在这栋楼的背面,既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影,直到绕行至主干道时,闪亮的路灯才算能让约书亚看清整个环境,也终于知晓了人声的来源。
车辆把主路的两侧都挤满,灯光下人呼出的热气连绵不断,比阴冷的小道暖和不少。尽管目测已是深夜,但来往的人群并不少,有年轻人推着老年人的轮椅在雪上哼哧前行,有肩背孩子的大人极尽全速地跨步而奔,也有不似病患的工作人员三两偕行。密集的人流中也不少孩子的身影,约书亚行于其中也没有任何违和,只是他比大多数人走得慢些。
极昼般的灯光已披露了目力所及的所有样貌,但浓重的白雪又掩藏了建筑的真实身份。凭着模糊的肢体记忆,约书亚感觉所在的并不是熟悉的位置,至少不是爷爷重病所住的地方,但是埃维文有其他的诊所,眼前兴许只是在城市的另一个方向。
“请问你知道利姆顿街怎么走吗?”约书亚寻觅许久才终于瞧见一辆摇下车窗的轿车,而驾驶位上恰好也有人。
一位中年略微臃肿的男士正抽着烟,车厢内播放着热烈摇滚的音乐,显然没有听见约书亚的问题。见他身影犹疑地靠在车窗边而迟迟没有离开,对方挥了挥示意离开,同时摇上车窗。
“您好,请问您认识利姆顿街吗?大概在北区。”靠近医院大门的长椅旁,有一位坐在铁质轮椅上的老人,看上去清醒着。
“啊?”
“利姆顿街,87号——”
“啊?小伙子,你在说什么,大点声——”老人伸长了脖子但是无济于事。此时一位瘦削的男子走过来,开始推走起来轮椅。
“你是谁?有什么事情?是找不着父母吗?”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咳嗽了几声,戴起手套,敷衍着问了两句,没等回答便走开了。
门口有一位女士牵着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个的右腿绑着石膏,另外一位在他母亲和别人交流时注意到了约书亚。
“你知道去北边要怎么走吗?”约书亚试图询问那位男孩,后者没有吱声,转身扯了扯女人的袖子。
“怎么了,安德?”一头金发的妇女一边扶稳单脚支撑的一个孩子,一边弯下腰来试图理解另一个孩子的手语。
约书亚没有学过手语,也从来不知道每个手势是什么意思。只不过,妇女既没有打理约书亚刚刚的询问,也没有转过身来注意到他。
“别着急,我们马上就到家了。”她自以为理解了孩子的意思,拽紧两个孩子的手朝前走去。
快到岔路口了,约书亚仍然分辨不出东南西北。在居住的地方,他一般会依靠他人告知的熟悉建筑的朝向来分辨;其他时候,他会努力辨识路牌,根据路牌的提示方向认路;此时此刻,除了厚厚的雪,和冰冷的空气,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他只能呆在路口,尽可能把握住机会,但是路口的车辆与行人比刚才医院中的,大多要更为匆忙。
“您好,请问——”
“小朋友,站远些,我怕等下车发动碰到你。”满头卷发、脖子上一圈纹身的年轻男子警告道。
“是谁,菲利普?克里斯丁来了吗?”一个女孩的声音从后座传来。
“是一个小孩,我让他站远点——你昨天和她怎么说的,她怎么还没有到?”
后座靠约书亚这侧的车窗被拉了下来,一个涂抹着厚重眼影与玫瑰色口红的小姐探出头来:“你好,我叫温妮,你叫什么名字?”
“嗐,亲爱的,别逗人家,万一被家长看见了——”
“我又没干坏事——你怎么了吗?”
“我叫约书亚,我想问一下,利姆顿街从这应该怎么走?”
女子尴尬地笑了一下:“菲利普,你认识那什么——‘利姆顿街’吗?我不太认识。”
“你问我?我们俩不是昨天早上一起来的?”
“那克里斯丁认识吗?她不是住这好久了——”
“问题是她什么时候才能来呢,我的老天,都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约书亚听着他们吵吵嚷嚷的对话,并没有捕捉到现在需要的方位。
“你是找不到家长了吗?要不要我们陪你去警察局?”
“谁?你和谁?我没说我愿意啊!”
“菲利普——”
“没有,不是的,我只想问一下北边应该朝哪走。”站立不动有些久,刚刚勉强靠行走生成的热量又逐渐消散了,而且眼前的场景也有些不愉快——都让约书亚局促地希望能赶紧离开。
“北边在那,朝那个大钟的方向就是北边——那你小心哈。”叫温妮的女士不想再讨前排男人的没趣,便指了个方向,拉上了车窗。
“谢谢。”
印象里,约书亚没在埃维文见过那尊石钟,当然他也没去过埃维文的每个角落。只是这样,似乎离家有一些远了。
约书亚开始怀疑能不能在天亮前走回家。
直至他走到钟的正下方时,眼前尽是失去灯光后的黑暗。
他便意识到今夜大概难以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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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高耸的建筑挡风,也失去了车流喷吐的股股热气,一道延伸向前不见尽头的路,在约书亚眼里显得额外阴森。明明刚醒来,也不甚饥饿,但走着走着头脑就昏涨起来,尤其是在对寒意麻木之后,约书亚在风中都不太能稳住身子。
他决定见到下一个建筑就歇息一会,如果可以好心收留暂住一夜无疑美好,只是冰冷的石像至少也能遮挡寒风和飘雪。
约书亚有些后悔没有在医院里询问到所在的具体位置,当时生怕被护士监管住,但现在贸然独行似乎也不是很好的决定。这样懊悔的心绪倒也没有在他心中停留多久,无论离开与否,关于明天他都没有具体的规划,事实上,他对所有以后的日子都没有什么思考,或者说,期待。
他早就不去学校上学了,尽管埃维文很小,但是学校并没有派人找他;
爷爷住在医院,大多时候意识都不清醒,对于治疗的过程也没有自己能插手的;
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什,水、电不久前也断了,除了约书亚在壁炉前给自己搭的一个挺暖和的小窝,任何人进去大概也看不出其他有人的迹象。
那自己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有什么还心心念念的东西吗?
约书亚一时也说不上来,与其细究这些平常也想不明白的玄乎问题,他现在更倾向于想些不那么费脑筋的提提神,以便撑到能休息的地方。
他瞧见了路边一辆废弃的汽车,但驾驶座已经几近填满了雪。除此以外,发动机的外壳也被掀开,露出里面各式器件,后半的货箱也扭曲得不成形状——整个残骸像是一撮捏紧的纸团,等待着大雪将其所剩的痕迹燃尽。
眼前又变成茫茫的白雪,甚至没有刚才凌乱的车辙与脚印。
有什么曾经美好的记忆吗?
潜意识里并没有特别希望再经历一遍的记忆,约书亚大多无感,如果有什么非常有兴致的事情,那就是希望尝试一下母亲还在时说过的那种樱桃蛋糕。在爷爷病情还没有这么严重的以前,有一次自己过生日时母亲买过一个蛋糕,虽然只有一些奶油——当然还有蜡烛,但那些毕竟不能吃——约书亚印象却很深刻。后来母亲也有再买过,但与每一次买的蛋糕相比,他更在意第一次她说过的那种樱桃蛋糕。他没有吃过樱桃,只记得母亲说是一种红艳艳的很甜的东西,用它做的蛋糕会很好吃,然后还答应等约书亚过十岁生日时一定帮他买到。
约书亚知道不太可能,因为听上去就很贵。他知道妈妈很少骗他,但如果是自己也会极力阻止她去那么挥霍。但如果真的可以的话,他确实很想尝一些,哪怕只是看一眼,闻一下也很好。
只不过,不太可能。
对于约书亚来说,不可能的事还很多,比如爷爷还答应过叫他写那种很漂亮、遒劲的圆体字,父亲还幻想过成为一名作家——最开始他教过书,但埃维文的孩子比较少那所小学就关闭了,后来就改做修理管道的工作。
没关系,约书亚一直很能接受这些永远完成不了的事情,事实上一般他也不会去思考这些,但现在他脑子里真没有什么好消磨时间的了。
眼前终于出现一栋适合人居住模样的建筑,透过厚实的盖雪约书亚勉强能辨别出是一个旅馆或者酒吧之类的场所。
踏上门廊,约书亚才得以甩掉头顶的雪,再用帽边把鼻尖粘的冰片蹭掉。透过两侧的玻璃,毫无灯光与声响的内部透露出无人的讯息,但好在外侧的门并没有锁,与靠内拴住的里门之间形成了密闭的空间。拼尽全力抖落身上的雪花后,他决定先缩在门的夹空中休息一下。
刚出院时他觉得能走回家,也许是雪的缘故,也许是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症的缘故,但路途比他想象的遥远许多;走到石钟旁的时候,他意识到可能今晚走不到家了,但放慢脚步应该不需要停顿;现在,他只想闭上眼睛,无论是出于累还是冷。
狭小的空间抵御了不少冷意的侵袭,但想沉沉睡去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还能再瞎想些什么呢?那,有没有自己能完成的事情?
莫名地,约书亚又在意起那个梦里男孩的名字。他并没有特别留恋——从小身边的人都告诉他梦是假的,醒来忘了就好——但是他对于感觉上重复很多次的一个名词忽然忘记这点耿耿于怀,而且貌似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够完成的事情。
如果是自己的姐姐或者妹妹,他会希望她叫什么名字呢——指路给他看的那个女孩叫温妮,是一个还不错的名字,但是他会希望是“菲奥娜”,因为妈妈说过“菲奥娜”是一个美丽的天使,她会拿走小孩换下保存好的牙齿来满足他们的愿望。
如果是自己的哥哥——最好不要是弟弟,约书亚不太会照顾别人——那会叫什么呢?“菲利普”这个名字太糟糕了,自己的名字则听太多次了没什么感觉。
叫什么好呢?稍许暖和的感觉不自主地引起困意,让他已经难以理清混乱的思绪。
就叫,“纪伯伦”,怎么样?
父亲说,在他年少时有一个好伙伴,就叫这个名字,但是有一天他被自己酗酒的老爹砸伤了脑袋,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纪伯伦?
那就叫这个名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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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伯伦一会咬着钢笔帽,一会又盖上,然后很不熟练地试图将整支钢笔都顺畅地转动起来。
肯德里克夫人在前院晾晒着昨天他洗浴时换下的衣服——她很明显地感觉到衬衫上有尝试擦干的墨水印渍,尽管她早已提醒过不要甩动钢笔以及用完笔后盖紧笔帽很多次,尽管她也如此时此刻一般呵责过很多次——
“纪伯伦,下一次再把墨水沾得浑身都是,我就不给你洗了——我保证这是我说的最后一次——”
纪伯伦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一不留神就又把钢笔甩出手掌。钢笔从掌心飞了出去,笔尖划过课桌的边角,又把蓝黑色的墨水溅到了地板上。
“啊,老天——”纪伯伦眼神显得十分慌张,“糟糕,明明刚刚都写不出字了,怎么墨水还洒了出来——还好没有把地板砸出印记,被发现又要挨训了。”
奥布莱纳初冬的晨风并不十分凛冽,阳光也温和舒适,今天是圣诞前难得的好天气。要不是突然这么一出,纪伯伦可能要抬不起眼皮趴在一旁的杂志上睡到晚饭时间。
杂志有些是肯德里克先生订的,比如手边正翻看的这一本,讲述的是世界各地如梦如幻的雪景——先生今天一早就出去买食材,打算明天招待同事米歇尔一家。
另外一些杂志——更多的是少儿画报——则是纪伯伦自己爱看的。事实上,他正反复修改着的,就是打算投递其中一家报社的文稿。
“唔,感觉差距还是有不少。今天不想再写了。算了吧,等明天认真地修改一下再寄出去试试看。就这写的怕是得被别人笑话。”
纪伯伦瞥了眼那本报刊——父亲之前告诉过他,是一家收纳儿童文学以及青少年作品的杂志。
“都写好了,总得试试看呀——
“话是这么说,但要是被退回或者拒绝了,我不知道下一次还有没有心思再写——”
纪伯伦觉得下一次再投应该没有关系,但也没法肯定如果被回拒了之后还有没有勇气与信心再尝试。
纪伯伦一边努力地擦拭刚才挥洒到桌板和地面上的墨水,一边转身小心地把文稿夹在一沓纸张的中间。
文稿上的署名在他眼前一晃,他的心中忽然莫名冒出疑问:“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呢,老爸老妈就没有能想出来的其他名字吗?”
这个疑惑无缘无故,只是厌烦了一次次修改后兀然生发出的,纪伯伦反反复复念了几遍发现勉强也能接受,就没有再挂在心上。
但是如果有一个弟弟,让我来给他取名字的话,该叫什么呢?
纪伯伦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但觉得很新奇,也很有意思。
总不能跟自己一个名字,除此以外“道格拉斯”也被父亲占用了——不过纪伯伦确实有想让弟弟也叫这个名字以此整蛊老爸的想法,以后就可以说“道格拉斯,不准再乱跑大哭”来阴阳父亲,不过显然不太可能。
还有什么名字呢?
杂志上翻开的这一页,介绍的是埃维文的冬天,供稿人的名字叫作“约书亚”。
约书亚?
也是个不错的名字。
如果弟弟叫作这个名字,在他出生后还不会说话的年纪,如果他也会像自己一样做噩梦,他也许可以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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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
——叫醒我
别害怕——
2025年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