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虽然也觉得丞相气度恢弘,却仍旧难免有些担心。
李严此人身份地位实在太过特殊。
他出身荆州南阳郡,按理来讲应该属于荆州派系,与诸葛亮一条心才对。
事实却非如此。
李严并非在荆州之时便已经跟随刘备,而是早年西奔入蜀,被刘璋拜为成都令,后又被拜为护军,统兵在绵竹抵抗刘备,却率众投降。
昔年南阳、三辅民数万家为躲避战祸入蜀,其中的士人大族,引为党羽,号“东州士”;刘焉从中挑选精壮,训练成军,曰“东州军”。
李严亦为南阳籍贯,入蜀之时肯定与东州士互为朋党。
严格意义上来讲,李严应该属于东州派系。
不过自刘备入蜀以后,南阳籍贯的东州士身份就比较特殊。
一方面,他们的确与东州士互为朋党,利益休戚与共;另一方面,他们又与荆州派系的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就比如,同为南阳籍贯的黄忠、魏延、陈震等人,都是先助刘备拿下了半个荆州,而后又助其拿下益州。
这些人与李严等南阳籍贯的东州士有着乡党之谊,某些甚至是故交。
这也是为什么,刘备临终前将李严任命为托孤重臣。
因为李严身份特殊,能够平衡势同水火的东州派系与荆州派系,也能略微制衡一下诸葛亮,这也算是刘备的一点帝王心术吧。
刘禅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
李严这位托孤大臣,除了与东州派系关系密切以外,还手握两万精兵,而且镇守着与东吴相邻的巴地。
他真要心生异志,进可率兵直指成都,退可割据巴地为一方诸侯。
再不济,也能叛国投靠东吴,成为巴地实际上的土皇帝。
刘禅不敢将心中的担忧说出来,反而是看向陈震,问道:“据我所知,尚书令亦为南阳籍贯,与李正方有乡党之谊,为何反而在丞相那里言其腹中有鳞甲?”
陈震正色道:“吾与其为乡党,此乃私谊;与丞相进言,此为公事。蒙先帝殊遇,臣鄙而据高位,自当以报先帝厚恩。”
“正因臣乃李正方乡党,知其秉性,才会密告丞相。今来面见陛下,亦为此事。”
刘禅闻言,暗自欣慰,也不由想起了《出师表》中的一句话: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益州疲弱,非先帝厚恩,朝中众臣岂会忘身以效死乎?”
敬佩先帝之余,刘禅也是上前拉住陈震之手,道:“卿不以私谊而废公事,朕心甚慰。只是丞相与李正方书信往来,想必都是极私密之事,卿何以知之?”
陈震闻言,嘴角微微翘起,道:“此赖丞相信任尔。”
他并没有隐瞒的意思,继续说道:“臣告知丞相,言李正方腹中有鳞甲,当小心戒备。丞相虽未曾因此处置李正方,却也并非毫无防备。”
“丞相北伐之前召臣相见,将与李严来往之书信尽数告知于臣,并托臣以尚书令之职,未尝没有命臣防备李严之故。”
刘禅听到这里,大致已经明白了。
以诸葛亮的智慧,或许早就感受到了李严心术不正。只是碍于对方亦为托孤重臣,且手握重兵,又没犯下什么实质性的错误,这才不予处置。
这并不代表诸葛亮不会暗中防备。
只是这件事情毕竟关乎另一位托孤重臣,朝中又不乏东州派系官吏,一旦处理不好,必会引起惊涛骇浪。
恰巧陈震忠诚果敢,又早早看出了李严腹中有鳞甲,并且秘密奏禀诸葛亮,也就成了暗中防备李严的最佳人选。
不过很快,刘禅就想到了自己在人生模拟器中,看到过一则消息。
那就是在丞相第五次北伐的时候,再次大破魏军,射杀魏国车骑将军,甲首三千,缴获颇丰。最后却因内部倾轧,有人从中作梗,致使前线粮草难以供给,被迫撤军。
他当时看完以后只顾着愤怒,并没有往深处思考。
现在想来,以丞相的权势,或许除了另外一位托孤重臣李严以外,根本没有人胆敢做出这种事情。
而且所谓的内部倾轧,有资格与丞相扳手腕者,也只有李严一人了。
想到这里,纵然是性格宽仁的刘禅,眼中也不免露出了一缕怒气。
李严身为托孤重臣,不帮助丞相北伐就罢了,居然还在丞相大胜的时候在后面搞小动作,导致大好局面功亏一篑。
以至于,丞相最终累死在了前线,都未能完成北伐的心愿。
“此人不除,必成后患。只是李严手握重兵,若贸然动之,恐怕会给让益州陷入巨大的风波之中啊。”
刘禅哪怕有人生模拟器这个神器,政治智慧终究还是不怎么样,根本想不到如何才能在不引起动乱的情况下,除掉或者罢黜李严。
他绞尽脑汁思索许久,都没有丝毫头绪,最后将目光放在了陈震身上,问道:“既然李严心怀异志,尚书令可有应对之策?”
陈震闻言,却是面露笑容,道:“陛下此前不是还在疑惑,丞相在明知李正方心术不正之际,仍旧允许其移屯江州,在巴郡修筑大城吗?”
“为何?”
刘禅的确对此感到奇怪。
要知道,江州(也就是后世的重庆)作为巴郡郡治,又名山城与江城,乃西汉水(嘉陵江)汇入长江之所,地理位置十分优渥,战略位置也非常重要。
允许李严在此筑大城,若对方真的心怀异志,岂不养虎为患?
陈震解释道:“若李严一直驻守永安,纵其怀有异心,丞相因心忧其东投孙权之故,亦不敢妄动。”
“然其移屯江州,丞相派出征西将军率白毦兵镇守永安,则可切断李严东进投吴之路,以绝后患。”
“如此,李严不起异心便罢。若起异心,可一战而擒之。”
“征西将军镇守永安,可谓屈身守命,以待天时也。”
刘禅听到这里,知晓了丞相的全部谋划,才彻底放下心来,也不由暗自庆幸自己能得到丞相的忠心辅佐。
否则,他可能连李严都没办法约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