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齐看着秦淮,像是看到了什么稀罕物件一样,似乎是在说:
嗬,你个小贪官,什么时候学会忽悠了?我看你怎么‘瞎编’。
秦淮装作没看到周齐戏谑的眼光,一本正经地说道:
“庄园!”
听到这个词汇,周齐眼睛一缩,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收敛看笑话的神情,严肃看向秦淮。
在这个时期,随着大土地私有制的迅猛发展,庄园经济日趋发达,此时已经成为了唐朝经济的主流,达到了高峰。
尤其是安史之乱后,均田制既坏,土地兼并再无限制,官僚地主侵夺土地,设置庄园者,比比皆是。
富者兼地数万亩,贫者无容足之居。
唐代的庄园,依土地所有者身份的不同,大致分为皇室庄园、官府庄园、官僚地主庄园和寺院庄园。
这里是浙西道,离长安甚远,秦淮提到的庄园,自然是官府庄园和官僚地主庄园,简称庄官。
他之前来跑过好几次,都是为了以丹徒县官府的名义修建一处别墅庄园。
这也是官府庄园修建的惯例,以官营之名修建,但是选址都是在主官的土地内,实际的使用自然也是主官自己。
营建费用是这位周御史和他的县府各出一半,待庄园修建好以后,以庄园为中心,将周边的土地进行农业和手工业开发,就形成了一个‘经济区’,润州府不仅占据一半的盈利,还可以收取‘庄税’。
即使主官离任或者调任,不管是购回另一半庄园还是出售土地,都可以获得不菲的收益。
“哦?难道秦县令也精通庄园一事?”
“不甚了解。”
“那为何提起?”
“我虽不懂庄园营建,但我知道,修建庄官需向周御史报批,您应允后,才能下发银钱。”
“蒙使君器重,我自是不能滥用职权,一切皆需秉公办理。”
周齐以为秦淮还是想要他手里的审批权,不慌不忙打了一句官腔。
“周御史,您误会了,我此番前来不是为了丹徒营建庄园。我是想问,现在您的手里,至少还有二十几处大的庄园待批待建吧。”
“不错,不过你也知道,使君已经让我准备更多物资以资长安和升州。现在银钱紧张,我也不瞒你,这些待批的庄园有一半是要被砍掉的。”
“那想必周御史也听说了大关炼铁场的事情,两月之后,我便每个月产出五千斤生铁,以供使君周转,以周御史高超的营运手段,那些生铁必是送到您这里对吧。”
周齐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昨天使君已经把五千斤生铁一事交予了他,让他提前筹谋。
“周御史经营甚广,可曾想过,将生铁与庄园营建结合在一起?”
周齐饶有兴致地看着秦淮,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而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庄园营建铁器需求巨大,且需要跨州采购,想必,是一桩非常不菲的花费。”
“周御史可有想过,自己搞一个打铁场,专门打造庄园营建所需铁器?”
周齐沉吟说道:
“不错,我最初是有这个打算,怎奈生铁不够用。”
听到这里,秦淮嘿嘿一笑,似乎早有所料。
刺史李翛如今被人设局,除了自己给他出的平衡之术以外,他肯定迫不及待想要扩充自己的势力,所以这五千斤生铁,毫无疑问会被用作军械。
“小弟不才,愿意再奉上五千斤生铁,与御史同做打铁这勾当。”
周齐闻言,顷刻坐正了身子,盯着秦淮的脸,见其不似作假,严肃说道:
“秦县令既然有这般能力,为何不去找使君,私下找我勾兑,是要陷周某于不忠不义吗?”
说到最后,周齐脸上已显怒容,声音也逐渐冷厉。
秦淮却是不慌不忙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说道:
“御史莫要生气,我一心完成圣人诏令,怎敢欺瞒使君。先前所报五千斤,已然是竭尽我丹徒县全力。”
秦淮说完,见周齐一脸不相信的样子,随即说道:
“御史可知,每冶炼一斤生铁,仅是燃料,就需要木炭七斤,七炭才生一铁,我现在根本没有这么多的木炭。”
周齐眼睛一亮,心思急转,立刻就领悟了秦淮的意思。
早先的五千斤生铁已然入了使君的耳,自然算是在台面之上。
只要周齐他自己再投入一些木炭,扩大产能,那么多产出的生铁就不算欺瞒使君,反而可以说是为君分忧,大功一件了。
“怎么样,现在御史想跟我谈谈这打铁场的勾当吗?”
说完,秦淮笑吟吟看向周齐。
周齐也是个玲珑人,听罢秦淮所说,刚刚还是怒容的脸上立刻堆起了和善笑脸,赶紧命人续了热茶,亲切地改了称呼:
“秦兄果如传言所说,真乃有才之士,周某愿闻其详。”
“很简单,以你我二人名义成立打铁场。每月之初,周兄送我大关木炭三万五千斤,我自会投桃报李,送去生铁五千斤到打铁场,除去木炭、牙人等各种投入后,你我均分其利。如何?”
周齐听到秦淮的方案,没有立即回话,而是闭目凝思,手指不停地轻敲桌面。
秦淮知道,周齐正在算账。
而他对此毫无担心,因为这笔账,他早就算过了。
如今的木炭价格,一斤木炭三文钱,三万五千斤差不多一百贯,而耗铁一斤的锄头价格就要六十文,铁钉的单价还要更高,五千斤生铁的产出估算也有三百多贯。
每个月可以盈利两百贯,五五分账之后就是一百贯。
一百贯听起来不是很多,也就一个县令一年的俸禄。
但是这可是实打实的铜钱,而不是禄米、绢帛充斥组成的俸禄可比的。
从要支出几百贯购买铁器到每月净赚一百贯,这其中的差距,周齐很难不心动。
秦淮先前跟周齐说给他送钱,倒也是真心话。
而且,这也是秦淮深思熟虑后想出的办法。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弄一个打铁场,自己锻造铁器售卖,那样当然可以赚的更多。
只是他实在没有信心保护好利润如此丰厚的产业。
献出五千斤给刺史只能算是允许他炼铁的敲门砖。
一旦秦淮产出更多的铁,被刺史发现有故意欺瞒之举,那就不是五千斤的事情了,很可能整个产业都会被刺史夺去。
所以他今日再次抛出五千斤生铁,通过周齐这个‘八面玲珑鱼’的手段,借用他的名义以及庄官的便利,分出一半收益,打通整个浙西道的官铁营运。
站在刺史李翛的角度看,大关炼铁场每月产铁一万斤,五千斤白送给他,剩下的五千斤再送一半利益给他,四取其三。
而秦淮,不仅要使出全力炼铁,而得利也只是四分之一,这钱还要负责大关的运转。
如此一来,秦淮的身份,就从一个普通县令变成了他李翛的‘聚财童子’。
周齐心思电转之下,瞬间就想通了这里面的门道。
不仅感慨,秦淮这家伙思虑确非常人。
从刺史到他再到浙西道官场,每一个环节秦淮都考虑到了。
“秦兄,你邀我所谋之事并非难事,何故送我如此大礼?”
周齐不置可否,试探性地问道。
“周兄莫要谦虚,打铁场的营运涉及场地建设、牙人招募、售卖等诸多环节,怎会易取?我后续会将大部分精力用于炼铁之事上,实在没有能力再勾当此事,还请周兄莫要推脱。”
秦淮说到这里,见周齐很是受用,继续补充道:
“当然,确有一事,还希望周兄能行个方便。”
“何事?”
“改址济安桥,上移五里。”
“哦?那是哪里?”
秦淮嘿嘿一笑,狡黠说道:
“大关炼铁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