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真是好东西。
哪怕秦淮的人事安排不按常理,不讲规矩,刘县丞也只有听命的份。
见其再无反对意见,秦淮屏退刘传之,独留高县尉一人。
“高县尉,你刚刚一直没有说话,不知道对我这样的安排,可有什么意见?”
高历本神情略有些复杂,他看着眼前曾经让他格外厌恶的县令,只觉得越发地看不透了。
“秦县令,这样修改议事章程,是不是有些任性了?”
“怎么,你不喜欢这样的任性吗?”
高县尉纠结着说道:
“喜欢,很是喜欢!只是不知,您为何这样做?”
秦淮看着高历本格外帅气的面容,联想起小学语文书里的一个人,于是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重新组织了一下:
“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我大唐诗歌,佳作不计其数,这句你听过吗?”
“那是自然,这是我叔祖渤海侯高适所作。说的是小县少事,却干什么事都有期限。”
提到这位渤海侯,高历本满脸自豪。
“高县尉此言谬矣。”
“你叔祖大器晚成,写这首诗的时候已经五十多岁,才是个小县官。他表面是在抱怨章程,其实是恨自己时日不多,不能绕过繁复的流程,为民请命。”
听到秦淮这样说,高历本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位县令。
这首诗并不出名,他自己也是因为近亲的原因才知道的,没想到秦淮不仅了解这么无人问津的诗,甚至还知道作者作诗的背景和真实情感。
对秦淮再次刮目相看的同时,高历本更是有些汗颜。
自己对高叔祖的认识甚至还不如一个外人。
秦淮倒是没想这些,只是这些天一直在搜罗记忆里跟唐朝有关的任何东西,所幸自己记忆力惊人,慢慢地都想起来了。
“再回到我刚刚的人事变动,高县尉,你觉得那些案子真的这么难判吗?”
秦淮反问了一句,不待高历本回答,又继续说道:
“我曾立下宏愿,要我丹徒百姓丰衣足食,再无饿殍。我要让他们话有处说、难有处帮、冤有处申。想要做到这些,就不能被冗杂流程限制,蹉跎岁月。
因为冗杂的流程,保护的对象,从来都不是弱者。
现在你明白,我为何如此任性了吗?”
这段话说的秦淮自己都觉得牙酸,但是他知道,高历本就喜欢这些。
果然,听到这话,高历本收敛疑惑神情,郑重行了一礼,沉声回道:
“高某定竭尽所能,必不负县令所托。”
“希望高县尉不负高氏门风,让公门百事,不负这一方百姓!”
....
....
榆木桌上,秦淮一人作沉思状,手里把玩着几枚通宝铜钱。
有了高历本帮助处理公务,他现在终于可以放心地把精力投放到炼铁场了。
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就是:
钱!
重启炼铁场,需要花费海量的金钱。
虽然这几年他贪下了不少,但是远不及这些花费。
光是那两船物资,就花了他一小半的私库。
其实这也不是他贪的不够多,而是特殊历史时期造成的。
土地大量兼并带来的一个影响,就是很多贪污的形式是占领土地这个生产资料,而非直接收钱。
铸币权被中央严格管控,所以他手里土地很多,金钱之物反而少。
光是秦淮自己一个人的土地,加起来就有一千多亩。
这些地刚贪不久,都没来得及收租。
他也想过卖地换钱,但是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倒不是秦淮不舍得,而是他对土地有长远的规划,这些规划的实施,都依赖于土地。
现在卖了无异于饮鸩止渴。
秦淮摩挲着手里的刺史令牌,朝门外喊了一句:
“备马。”
…
录事参军府。
看着这熟悉的府院,秦淮眼皮止不住地跳。
他之前不知道往这里跑了多少趟,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因为被拒绝太多次,所以本能地对这里十分抵触。
“刘管事,烦请通秉一声,丹徒秦淮有事来见周御史。”
“周御史公务繁忙,秦县令还是改日再来吧。”宽眉窄眼的刘管事机械回道。
秦淮早就料到会是这样。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礼数既然走完,他也没必要继续吃瘪,冷声道:
“你只管通秉,若是他说不来见我,这参军府,我便再也不来了。”
刘管事见秦淮异常强硬,一改往常谄媚的态度,颇为意外。
想要发作,但一想到秦淮毕竟也算一县主官,不好再给脸色,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去通秉一声。
不消一会儿,就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
“哎呦,秦县令大驾光临,恕我招待不周呀,刘封,你怎么办的差,怎么连茶都不上!快奉茶。”
秦淮看着一脸肥肉堆笑的周齐,也是赶紧起身,说道:
“见过周御史。”
表面上秦淮颇有礼数,其实内心很是不以为意。
这个周齐,正式的官职是浙西道润州录事参军,从六品,比他高不了什么,只不过有监察和纠察六曹官吏的职能,相当于长安的御史一职。
要知道,御史这一职位不由吏部铨选,而是圣人直接任命,就像周齐这个官职,也是李翛直接任命的。
也因此,周齐特别喜欢别人叫他‘御史’,以彰显其特殊。
其实这是不合规矩的。
不过这个时代,藩镇都已经割据了,叫个御史又算得了什么。
秦淮不想因为这种小事触了眉头,也用上了‘言语行贿’。
当然,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原因,是周齐另一个身份。
浙西道的财政官。
刺史李翛的钱袋子。
也是秦淮此行来找这位周‘御史’的最终目的。
要钱!
“秦兄最近可是干了不少大事,果真是年少有为,以前倒是我周某怠慢了,还请秦兄勿怪。”
“周御史莫说这外道话,你我同为使君办差,职责所限,没有什么怠慢不怠慢的。”
“不知秦兄今日来此...?”
秦淮放下茶杯,收敛神情,一脸真诚地说道:
“我今日来给周御史消愁来了。”
“噗...”
周齐一口茶水,险些喷出。
他作为李翛刺史的亲信,对秦淮最近做的事是非常清楚的,知道他今日前来肯定是张口要钱。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搪塞的理由,结果到嘴边的话,又不得不咽下去,语气怪异说道:
“消愁?我有什么愁?”
秦淮却是没有回答,反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略带玩味。
“秦兄莫要打哑谜,你总不会是给我送钱来吧?”
周齐被盯得发毛,头一次在这个小县令身上感觉到压力。
“这兔崽子怎么感觉跟换了个人一样。”周齐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不错,我就是来给周御史送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