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身七级楼阁,骤然发出一道冲天金芒。那光柱直达天际,命灯的燃烧也已到最后阶段。
而天上的飞刀,亦推锋争死般疯狂进攻着。
守塔奴仍在招架面前的数把兵刃,原本就披散的苍发,此时更加散乱,身上也多了不少细长伤口,衣服有些地方被血染红。
而面前的十六柄刀剑,真如跗骨之蛆,无论如何都甩不掉,就算毁掉其中一两把,也立刻会有新的补上。
他手中长刀,刃口多了不少磨损与残缺。
守塔奴这时也有些累了,他大口大口喘息着,气机竟开始有接不上了。
他大半修为,本就还镇压在长乐琉璃塔下。
此刻虽原本境界还在,但没了修为与真气做支撑,也终于显露出了些许颓势。
与此同时,守塔奴看向女子的目光,也更多了几分骇然。
先前还不觉,但此刻他才重新意识到,那女子孤身杀穿数千团练兵,究竟是个怎样的壮举。
一柄与守塔奴周旋的长刀,趁其疲于应对身侧长剑时,骤然从头顶落下,他身形猛地一避,这才从剑下躲了过去。
“铛、铛、铛!”
长乐琉璃塔的金光屏障,不断显出大大小小的波纹,如被溅起涟漪的水面。
浮刀一柄又一柄,如飞蛾扑火般涌向金芒缭绕的高塔。
“铃铃铃玲玲!”
塔檐悬挂的铃铛,其摇晃的速度越来越快,发出的响声也愈来愈急促。
由“天之净德智慧覆护一切众生”转化而来的、类似八卦阵的图案,随着铃声开始旋转起来,似乎是在凝聚最后的龙气。
并且,图阵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自塔身冲天而起的光柱,其威势明显变强。
无心抬头望着面前高塔,脸上满是血污,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模样极是狼狈。
女子紧紧攥着一柄长枪,是从一名校尉身上捡来的,枪头紫炎爆燃着,其威势比天上的浮刀还要强上不少。
天上长刀一把接一把地减少,此时已消耗过半。
但就算火团旺盛,飞蛾弱小,成百上千只飞蛾一拥而上,火焰也亦有可能被扑灭。
此刻,长乐琉璃塔在一把把长刀的持续进攻下,终于开始显露颓势。
但命灯也眼看就要燃尽。
终于,那越来越稀薄的金色屏障,在一柄长剑的攻袭下,竟霎时破开了个碗口大的残缺。
随即,周边的金光迅速流动,想要弥合那缺口,但有把横刀猛地刺来。
“锵!”
刀尖遽然刺入屏障内,甚至与那金光擦出一道赤龙般的火花。
与此同时,所有剩余的兵刃,声势猛地大涨,弹指便齐齐刺向摇摇欲坠的屏障。
一时间,兵刃的紫光与塔周的金光猛烈交锋。
终于,在最后几支长刀也化作灰烬后,长乐琉璃塔上的金光陡然破去。
“哗啦——”
原本无形的金色屏障,这一瞬间却仿佛有了实质,如同薄冰破碎般轰然化作无数碎片。
如同晋豫之地的“打火花”般,无数细小的碎片裹挟着金光,从天空飘荡而下。
碎片在落下的过程中继续崩解,化作金色细屑,在阴沉昏暗的天空下,若坠落的流星,又似散落的烟花。
星点在空中绽放,如银河倾泻,光耀四野。
守塔奴猛地瞪大双眼,瞳孔中倒映着金光屏障破碎的绚丽画面。
随即,他看见远处的女子,手持一柄长枪,枪头燃烧着和所有浮刀如出一辙的紫光。
黑衣女子早已气竭,但仍是拼尽体内最后一丝力量,将长枪投向天空。
长枪如攻城巨弩般,骤然掠向晦暗的云幕。
在飞到极高的空中后,长枪骤然掉头向下。
枪头紫光越来越亮,犹如九霄之上劈落的一道万钧雷霆。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与此同时,自琉璃塔发出的光柱骤然扩大。
随着光柱范围越来越大,塔下的汉白玉基座霎时崩裂,转瞬化为碎片。
被光柱范围囊括之地,一切事物都瞬间被焚烧成了灰烬。
地上躺着的无数尸体,靠近塔身的那些早已不复存在。
并且,光柱扩大的速度还在越来越快,眼看便要将站在原地的黑衣女子,也一口吞入。
但无心却只呆呆望着天空,对即将到来的、将一切焚烧殆尽的灼烈光幕,她竟视若无睹。
这时,那道如雷霆劈落的长枪,骤然砸进七层琉璃塔中。
与此同时,那焚烧万物的光幕距离黑衣女子,已仅有一步之遥。
然而,原本迅速扩大的光柱,其声势陡然一滞。
光幕此时,距离女子的脚尖,已只剩半指之宽。
接着,那携带紫光刺入塔顶的长枪光放大放,瞬间将磅礴金光驱散。
顷刻,七级琉璃塔开始浮现裂痕,那裂痕自塔顶蔓延而下,很快便到了第六层、第五层。
高塔开始倾塌,琉璃瓦一片片落下,木质塔檐砰然断裂,整座塔向南倾倒,塔身崩解。
暴雨落下,洗去了地面流成河的血水。
雨水同样冲刷掉了女子脸上的血污,她的面容此时更白了,气竭的苍白。
但无心却长长松了一口气。
在刚刚命灯燃尽的最后一刻,她赶上了。
此时琉璃塔已破,龙气并未被强行剥离,宁长逸性命无虞。
无心身形摇晃起来,好似下一刻便要倒地不起。
但几个踉跄后,女子还是强行撑住没有倒下。
现在她得立刻去找宁长逸。
然而这时,远处的守塔奴却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呵呵……”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楚地到了女子耳中。
守塔奴身边已没有方才那纠缠不休的刀剑。
所有兵刃都已在破塔关头,焚烧成了灰烬。
此时,场上唯一的一柄长刀,正握在守塔奴掌中。
他笑眯眯道:“很意外吧,我居然没死。”
身上有着琉璃塔的禁锢,常理来说,塔破之时他就该死了。
无心瞳孔霎时一缩,她猜到了一种可能。
——对方摆脱了琉璃塔的牵制。
远处的守塔奴向前迈了一步,身影瞬间出现在女子身侧。
“你猜对了。”
他像是笃定无心内心想法般,笑眯眯地说道。
女子向后退了一步。
守塔奴用此处仅剩的一把兵器,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肩膀。
“和你说了,我大部分修为,还在塔里镇着。所以……”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谢谢你破塔啊。”
守塔奴打从一开始,就在尝试挣脱琉璃塔的牵制。
女子与六千团练兵厮杀时,他并没有真的在睡觉。
但直到无心杀到面前,他都尚未成功。
所以,守塔奴才会劝女子回去。
但与无心交手的过程中,他发现身上的禁锢,竟隐隐松动了。
这让他大喜过望,一个计划随之在脑海成型。
“其实,我多希望你能成功毁掉那座烂塔啊。”他道,“这样,我就能拿回所有的修为了。”
守塔奴那时便感觉到,对手的女子在暗中积蓄力量,到时或许真能成功破塔。
为了让对方成功概率大些,其实每一次交手,他都以很隐蔽的方式,帮助对方恢复了些体力。
那时,无心将余杭团练杀得全军覆没,体内真气所剩无几。
按理说,完全不可能和守塔奴交手数个回合,而仅仅是稍落下风。
因为,守塔奴很快便发现,对方成功破塔,或许能帮助自己拿回缺失的修为。
但他又不能让对方太快成功,因为琉璃塔对自己的牵制,毕竟只是松动,实际仍然存在。
他需要时间摆脱这种牵制,若女子太快破塔,自己就真要给琉璃塔陪葬了。
而直到命灯将熄时,他终于彻底挣脱了束缚。
所以从那时起,守塔奴就十分期待女子暗中积攒的手段,期待对方将那座烂塔砸了。
但可惜,他等来的居然是由八座盾牌构成的,试图击杀自己的可笑把戏。
所以,守塔奴才会将女子一脚踢飞。
他以为这就是对方的最后手段。
既然破塔无望,守塔奴本想直接杀掉女子。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着实超出了他的意料。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你了。”守塔奴道,“多谢你砸了那烂塔。”
无心面无表情,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
“你现在应该已经跌境了吧?”
守塔奴语带戏谑地问道。
女子并未回答,但瞳孔的变化已说明一切。
“哈哈哈哈!塔里有陷阱啊!”
守塔奴大笑道。
他从一开始,便发现了塔中的陷阱。
只要破塔便会触发,琉璃塔内部的庞大气运,必然会如潮水般淹没破塔之人。
“让我猜猜,你已跌破太虚。”守塔奴道,“现在的境界……二品?三品?”
此前,女子即便气竭,但太虚境界还在。
但此刻,她恐怕已跌破太虚,至于还剩下几重境界,这倒不好说。
——不过无所谓,二品还是三品,没有任何区别。
陷阱是余杭太守宋楚壁的手笔。
守塔奴被琉璃塔镇压的力量,应该已经悉数传到破塔者身上了,这也算塔中陷阱的一个附加功能。
但无心却无法动用这股力量,因为这力量不是她的。
而是守塔奴的。
现在只要将破塔之人——也就是无心杀了,就能取回原本被镇压的力量。
也就是说,自从与无心交手开始,守塔奴就在期待着无心能破塔。
因为塔中的陷阱,破塔者会被塔内之气淹没。
而守塔奴原本被琉璃塔镇住的力量,也随之一同流到了无心身上。
而对方本来就已经气竭,此刻又因此而跌境。
只要将无心杀了,就能取回被琉璃塔夺走的力量。
守塔奴就能重回巅峰。
“现在杀你……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