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院落为中心,那冲天而起的黑气,几将方圆百丈都笼罩其中。
黑烟拂过之地,皆如地狱现世。
飞鸟坠落,草木枯萎,万般皆亡。
甚至连地下的蚁穴,都难逃厄运,无数生灵像是被啃食过般,转瞬凋亡。
阴天本就昏暗的光线,照在黑气上,霎时更弱了几分。
庭院里,老者周身张牙舞爪的黑气,似幻化成实体般,变得远比之前更加凝实。
而此时,自老者周身缭绕黑气时,便开始袖手旁观的那对男女,在看到黑气弥天后,神情也出现了一丝惊恐。
两人一个闪身,跃上别院屋顶,手掌按着刀,目光冷峻地盯着下面的老人。
“还能从他手中逃掉吗?”女子忧心忡忡道。
“多半没机会了。”男人叹气道。
“如果有机会,愿意试试吗?”女人又问。
“荒唐,不可当真。”男人冷声道。
地面的老头,目光朝两人冷冷射来,二人心头皆是一寒。
老者看了他们一眼,心中冷哼了声。看来这两人,内心对自己依旧没有臣服。
不过,此时的重点是宁长逸,他视线并未在那两人身上过多停留。
老人目光转向宁长逸,口中发出一阵怪笑。
“咯咯咯咯咯咯……”
他声音与此前已大为不同,笑声乍听根本不似活人所能发出。
准确说,那声音像从他背后触手上的肉瘤发出,而非喉咙。
此时的老头,还能否被称为人,答案也不那么确定了。
老人一步步朝屋中走来,动作有些怪异,像是背着什么沉重而恐怖的东西。
宁长逸木剑拄地,眼神冰冷。
“小子,到这种地步,还能保持镇定,不错,心性可嘉。”老者笑呵呵道。
他话音未落,却见宁长逸身形陡然一闪。
木剑朝着老人面庞飞刺而来,速度迅厉非常,剑身发出撕裂空气般的低吼,威势远超寻常九品修士。
“铛铛铛!”
老者反应却更快,那双没有眼白的漆黑双目,似是能清楚洞悉对手每个意图。
漆黑触手在空中来回扫荡,短短数息便与木剑交手数十回合。并且,木剑每个动作,触手总能完美应对。
宁长逸的所有攻击,老者必定会提前做出反应,甚至有时还会故意卖出破绽,引到木剑的攻势,再将其狠狠击飞。
老人气定神闲地应付着攻势,与对手的艰难处境对比鲜明,面对凌厉木剑,他只用了一条触手。
终于,第二条触手不再袖手旁观,而是趁宁长逸被牵扯,猛地抽向他的肩膀。
触手上雄浑而污秽的真气,随之砰然炸裂。
宁长逸当即倒飞出去,退了数丈重重砸在院墙上,墙上石砖应声碎裂,石灰大片大片地脱落。
落下的石灰覆在他的头上、脸上、身上,让他显得十足狼狈,像个漏了沙的破沙袋。
老人冷哼道:“反抗的唯一作用,就是让自己死得更加痛苦。”
说着,他看了眼浮在身侧的《招引图谶》。
书页之上,那个少年的画像,几乎已经完成。
仅差最后的一双眼睛,便要完成“招引”了。
“还有一盏茶么……”老者喃喃自语道。
没错,距离宁长逸的死期,只剩一盏茶的时间了。
老人缓步走到他身前,神情戏谑,像注射了毒液的蝰蛇,静静地、很有耐心地欣赏猎物的痛苦、挣扎、死亡。
“怎样才能让你明白呢?反抗确无意义。”老者道,“你们都会死,无心也会死,哦,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死了。”
“闭嘴……”宁长逸试着站起身,却发现浑身抖个不停。
老者感叹道:“你不明白,不明白啊。唉,那座塔下有位守塔奴,你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的实力,你切断了木剑上的馈搠阵法,没再收到无心的真气对不对?不如现在重新打开,没准也同样感受不到和她的联系了,唉,因为她现在已经死了。可惜呀,多好的女子啊……”
也许是宁长逸死期将近,也或者是沉浸在即将真正拥有这番力量的喜悦中,老者居然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
宁长逸拄着木剑,总算挣扎着站起了身,刚才被触手击中的肩膀,此时像是不属于自己了,完全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并且,他浑身都在颤抖,甚至连木剑都有些拿不稳。
老人又道:“听说郡守大人还要在塔下布重兵把守,如果是那样,无心可能根本见不到守塔奴,就会被那群丘八一人一刀,把浑身的肉都片下来。数千背着气运的丘八,啧啧,想想都觉得难。不然天底下高手那么多,你以为皇帝老儿凭什么坐得稳江山?”
宁长逸努力喘着气,因为他发现,在这弥天的黑气之下,自己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了。
他计算着《天命书》中的天命筹,看着它们一个点一个点地减少,估算自己还需要多少时间。
两人间实力的差距,大到令人绝望,且不说他现在的修为只有九品,就算还有馈搠在木剑上,他也不一定打得过。
现在仅有的希望,就是等,继续等,等到脑海中的《天命书》完成使命。
这是唯一的机会。
宁长逸挤出最后的力气,将木剑朝老人刺去。
“砰!”
一根触手毫不留情地抽在他的胸膛。
他再次吐出一大口血,倒飞出去,鲜血在空中划出怵目惊心的轨迹。
老人也在等,等旁边小册子的“招引”完成。
等到书页上,宁长逸的画像完成,招引方为完成。
如此,掠夺到的这身修为,才算是真正归自己所有。
老者瞥了眼身侧的《招引图谶》,随即面上浮现笑容。
因为,书页上的画像,完成就只在片刻之间了。
宁长逸又一次从地上爬起,头上顶着半块瓦片,模样说不出的狼狈。
但他尚未站稳,便见视野中黑鞭抽来,一下击中自己侧脸,他再次倒地。
老者缓步走来,伸出触手构成的丑陋右臂,拽着宁长逸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一旁,《招引图谶》上的人像,几乎已然完成。
就只差最后的一只眼珠了。
此时此刻,小册子上的黑气产生了某种规则的律动,如同化作一条条毒蛇,肆意爬上宁长逸的身体。
“马上就解脱了。”
老人安慰道。
“唔……”
宁长逸拼命挣扎着。
视野中的一切开始扭曲,眼前的老者也变得歪七扭八。
体内血液,似是成了即将凝固的铁水,而老人身旁的册子,就是块强力无匹的巨大磁石。
这种感觉,就和刚见到老者那时一般无二。
但和先前不一样,这次不会有一柄闪着紫光的木剑,从身后飞出解救自己了。
——来不及了……吗……
看来,自己等不到《天命书》的完成了。
眼皮变得沉重,挣扎的动作也越发无力。
然而……
出乎老者意料的,“招引”的过程被强行停止了。
因为,一把大刀从空中飞来,重重砍在了《招引图谶》上。
册子被大刀击中,书页登时被撕裂。
老人遽然转头,只见不远处,持刀二人中的那个女子……
还保持着出刀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