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村。
村东头有条小溪，溪水潺潺，绕村而过，案边长满翠绿的柳树。
小溪通向一片池塘。
池塘清澈见底，水底泥沙中有河螺与青蟹在缓缓爬动。
在它们上方，是成群的鱼虾，于荷叶根茎间，欢快地钻来钻去。
而在水面之上，则是一朵朵的荷花。
此时入秋时节，正是盛放之时，池塘上荷花生得极多，几乎完全掩住了水面。
而在众多粉白花瓣中，有一朵却与其他都不一样。
它是金色的。
而且其他荷花皆已是盛放之姿，只有那株金荷，仍是个花骨朵。
微风拂过，荷花皆随风轻轻摇曳，包括那株与众不同的金色花骨朵。
时间来到八月，一些开得早的荷花，此时已开始谢了，露出了里面的莲蓬。
只有那朵金荷，还是个花骨朵。
而且样子与先前并无二致，丝毫没有要盛开的意思。
岸上，一群孩童正在玩耍，他们是附近学堂的学生。
“快看，那朵金荷花还没开？”一个小男孩指着池塘，对同伴说道。
“不是莲花吧？莲花早该开了，而且哪有金色的？”另一个大些的孩子说道。
“不，我爹爹说那就是莲花！”小男孩道。
“不是莲花，莲花怎么不开呢？”大男孩反驳道。
“马上就开了！”
“开、不、了！”
“敢不敢打赌？”
“赌什么？”
“这朵荷花中秋前就会开。”
“我赌它开不了。”
“输的人帮忙写一个月功课。”
“一言为定。”
结果，就在两人定下赌约的当天傍晚。
金色花骨朵开了。
而且是大开特开，绽放得绚丽无比。
周围那些早已盛开的普通荷花，与之相比，简直丑陋得不堪入目。
碧波荡漾的池水之上，金色的花瓣层层叠叠，每一片皆如由天下最高明的匠人，所精心雕刻的金箔。
水中的鱼儿，似也被这金色莲花所吸引，纷纷聚集到莲叶之下。
它们在花瓣下游来游去，偶尔跃出水面，溅起一圈圈涟漪。
……
——这是哪？
金色荷花心想。
它看见清澈的小溪，众多的荷花，以及不远处的几间房子。
小房子背面是片茂密竹林，竹影婆娑，清风徐来，竹叶沙沙作响。
“那些小房子是大河村的学堂。”
这句话蹦入了金荷的意识中。
——谁？谁在说话？
金荷朝四处望去，周围空无一人。
——你是谁？
它试着在意识中问道，但脑海中却再无回应。
就这样过了第一天。
次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许多小孩聚集到池塘不远处的小房子里。
金荷好奇地看着他们。在一群小孩中间，还有个大人。
“那是学堂的教书先生。”
意识中，再次响起之前那个声音。
——你到底是谁？你在哪？
金荷连忙问道，但和昨天一样，那个声音说了句话后，就如同沉入池塘中，再也没有声响。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其实金荷也不知道两个时辰是多久，它只是看见天上那个发光的东西，从东边挪到了中间。
孩子们，三三两两走出学堂，开始结伴玩耍。
“快看！那朵金荷开了！”一个小男孩大喊道。
被他一喊，所有人都纷纷朝池塘望来。
“真的开了！”
“昨天还是花骨朵！”
“真漂亮啊……”
“哈哈哈，打赌我赢了！”
岸上的学童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微风拂过，池塘深处的那株金荷随之摇曳，水下几条橙色小鱼，不停围着它打转。
又过了一会，有人来喊岸上的小孩去吃饭，是学堂里的帮佣。学堂每天由孩子们的家长轮流来做饭。
岸上的学童们，很快便跑光了。
意识中，之前那个声音突兀响起。
“这朵金莲真是不得了啊。”
声音出现后，金荷立刻问道。
——你是谁？
不似之前那般，这次声音居然有了回应。
“问别人之前，还是先想想你自己是谁吧。”
说完，声音再次消失不见。
——我是谁？
金荷如此想，但它真的不知道。
下午，太阳落到了西边的山后面，只有天边的橙黄证明着它的存在。整个大河村都浸泡在暖黄的夕光里。
金荷想了一下午，也没想明白自己是谁。
学堂的孩子们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这时，却有个大人背着手，缓步走到池塘边上。
他面容俊秀，胡须乌黑，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盯着金荷看了一会，便也离开了。
次日，依旧是晴空万里。
今天学堂里没有孩子来上课。
“应该是休假吧，毕竟都快中秋了。”意识中那个声音说。
岸上没有嬉戏的孩童，但来了两个大人。
其中一个，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而另一个，则是位瘸子。
金荷看着岸上的那个拄拐老农，它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两人似乎在谈论着什么。
不远处的竹林顿时飒飒作响，耳边尽是风吹竹叶之声。
这声音盖过了瘸子与学堂先生的对话。
池塘里的金荷，也没听清后面的内容。
而岸上的两人，也转身走了。
“听清楚了吗？”意识中那个声音问道。
——没有。
就这样，又过了好些天。
金荷不知道过了几天，只知道太阳升起又落下。
这些日子，脑海中的声音教会了它很多东西，比如天上那个会发光的是太阳。
金荷望着溪流，以及远处的重山，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它竟然觉得……
这片池塘，这条小溪，岸上的竹林，甚至远处的崇山峻岭——和自己都是一体的。
金荷问意识中的那个声音，它没有回答。
又过了两日。
之前那个瘸子和教书先生，又到了池塘边。
“可以了吗？”先生问。
“可以了。”瘸子答。
学堂先生拿出一个卷轴。
缓缓摊开，上面画着位少年，看上去十五六岁。
未等金荷弄清现状，周遭顿时发生了变化。
世界仿佛变成了湖面上的倒影，随着水面荡起涟漪，整个世界也荡起阵阵水波，玄妙而虚幻。
天上的万里晴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浩瀚无垠的星河。
金荷看见眼前荡起淡蓝色的波纹，这波纹逐渐凝聚，转而变成以那幅画为中心的蓝色漩涡。
头顶的星空骤然破碎，无数星辰像是打破了禁锢，若光雨般直坠地面而来，尽数落进了那副画中。
繁星坠入画中后，上面的少年，立刻变得生动了起来。
远处的崇山峻岭，开始剧烈的颤动，只一眨眼，便仿佛失去了山岳巍峨之神韵，而变成了随处可见的土丘。
画中少年，又变得栩栩如生了几分。
不远处的竹林，风吹之下开始飒飒作响，不一会，竹叶便落了个干净，仅剩光秃秃的竹竿。
画中少年，其挥毫泼墨画成的发丝，此刻竟像被风吹起一般，缓缓飘了起来。
池塘中，连带着那条小溪，其中河水尽数涌向那幅画，石塘和溪水转瞬干涸。
而画中的少年，此刻已经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瞬，变要从画中走出，而成为一个活人。
但终究还是少了一丝神韵。
还缺了画龙点睛的最后一笔。
金荷呆愣地看着，没等弄明白怎么回事，它便发现自己好像飞了起来。
只见金莲层层叠叠的花瓣中，飞出一道金光，径直没入画中少年的眉心。
失去金光的莲花，转瞬枯萎。
而画中那位少年，终于补上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丝神韵。
一个人从画中跌落，是那位少年。
“咳咳咳……”
他剧烈咳嗽着，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
身旁的瘸子和教书先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少年剧烈咳嗽后，终于喘匀了气。
他抬头望向瘸子和教书先生，说道：“师父。老师。”
神识中，再次想起之前的声音：“小子，想起自己是谁了吗？”
纪先生，我想起自己是谁了。
——我是……许如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