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修安习得袖里乾坤后,即抽身,捻着诀,纵起腾云术,东往洛阳而去。
不消一个时辰,从云层往下俯视,忽见一座高山。
这山真个是高接青霄,崔嵬险峻,山顶之上有一金光闪闪的金字压贴。
李修安这才惊觉,自己来到了五行山上空。
心中不免有所感叹:当时翻山步难越,今日回来甚易行。
又见五行山,往事历历在目。
于是按下云头,直至来到五行山前。
五行山脚下有一石匣,匣口露出一猴头,尖嘴朔腮,头顶耳边满是青草青苔。
猴子正低着头,无精打采的盯着山脚在出神发呆。
遥想初次相见于五行山时,那时猴子还是一副不服输、不服气的样子。
嘴里念念叨叨,说什么那如来哄了他,玉帝小心眼之类的。
而今已不见此前的心高气傲。
听到脚步声,猴子抬起了头。
见李修安朝自己走来,猴子惊道:“小道长!多年未见,竟真叫你修得大道!快与俺老孙说说,何处觅得这般造化?”
李修安微露讶色:“猴兄弟难得还记得我!”
四百余年前,他与西域商队结伴,初见这山下神猴时,方知此乃西游世界,遂立长生之志,此乃李修安求道之始。
猴子又呵呵一笑道:“记得,记得,俺老孙的记忆好着呢,你如今驻颜有术,相貌又不曾有什么大的变化,怎会认不出来?”
李修安点了点头,蹲了下来,帮猴子拔去了鬓边草、颔下莎。
猴子道:“你如今学成归来,此番可是专程探我?”
李修安道:“路过此地,想起些往事,顺便看看故人。”
猴子忽的唉声叹气:“遥想当年,我在花果山号称齐天大圣,身边有马流二帅、崩芭二将,结拜认识了六位兄弟,不知有多逍遥快活。”
“如今被压此处,昔年结拜兄弟连个鬼影都不曾见,当真是人走茶凉,世态炎凉。”
李修安想了想道:“这也不能怪他们,猴兄弟你当年闯的祸太大,周遭又有天神看管,他们就算有心只怕也是无力。”
听闻此言,猴子忽喜道:“俺老孙当年大闹天宫的事你听说过?”
李修安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算是听过吧。”
第一次见面时,那时猴子只是抱怨,未说太多。
猴子大喜:“想不到俺老孙的盖世之名已在人间流广为传开矣。”
说话间,猴子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完全又换了一副面孔,颇有些得意。
显然孙悟空误解了李修安的意思。
但这便是猴子的性格,心猿难伏,思绪跳脱。
李修安也不戳穿,从袖子中取出包裹,打开包裹,里面有些干粮和果实,他拿出来准备与猴子一起分享。
猴子盯着那红彤彤的果实垂涎欲滴,李修安掰开果实递到猴子嘴边。
猴子鼻子嗅了嗅,猛猛吃了起来,而后道:“香,好香!此果子是什么果,俺老孙就连天上的蟠桃都吃过不少,但都不及此果香甜可口。”
李修安回道:“猴兄弟说笑了,此乃品香果,是我当年亲手所种,细细说来,不过山间凡果,怎比瑶池蟠桃。”
猴子吃完又舔了舔嘴,李修安把另一半又递到了他嘴边。
待吃完,猴子回味无穷,李修安把剩下的都喂给了猴子。
“多谢老弟的果实招待,倘若俺老孙以后有机会脱离此山,定要邀请老弟来我花果山水帘洞,尝一尝花果山的桃李与素酒。”
李修安忽得又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猴兄弟还记得否,被压在这山下多少年份了?”
孙悟空想了想:“对岸的梅花已开了五百次,俺老孙被压此处想必有五百载了。”
“哦?五百年了?这么说来西游也差不多快要开始了。”李修安内心腹诽。
“老弟发呆,在想什么呢?”孙悟空问道。
李修安双手抱拳:“恭喜猴兄弟,我有预感,你离难满脱天罗之日不远了。”
猴子却是不信摇摇头:“老弟,你就别哄俺老孙开心了,那如来怎么会如此好心放我出来。”
李修安心想:“那可不,是有条件的,你得保唐僧完成取经任务。”
见李修安沉默,猴子又忍不住问道:“你说的当真?”
李修安点头:“八九不离十,吾听闻佛讲普度众生,你被佛祖压在此地,又派监神看管,给予吃喝。这表明上面并没有把你抛弃遗忘,否则又何必多此一举。”
听到这话,猴子也开心极了。
“妙极,妙极,老弟说的在理,如若我当真出来了,情愿与老弟八拜之交,结为兄弟。”
李修安也笑了笑,提示猴子道:“将来如果有菩萨过来,猴兄弟可要客气些,说些认错之类的话,说不定菩萨一高兴,知你悔改,便设法帮你揭去山顶的帖子。”
猴子点头:“自然!”
虽然猴子此刻一脸诚恳,但李修安知道,猴子心猿难伏,修行之路还远着呢。
西游既是唐僧的取经之路,某种角度,也是猴子的修行之路。
整个西游唐僧师徒加上白龙马五人,除了唐僧本就是金蝉子转世,最终真正修成正果的,只有孙悟空。
这是未来孙悟空的修行之路,而自己的证果道途,仍在云深不知处。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正是如此。
与猴哥告别后,李修安继续踏步东行。
他记得不远处曾有一刘姓隐士,于他有恩。
当年他过双叉岭,不慎掉进了妖怪的陷阱,幸亏那妖怪贪他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后,大醉不醒。
李修安趁着妖怪大醉之时,用从洛阳老道那学到的缩骨功,摆脱了绳索,拿回包裹,逃了出来。
后遇到了姓刘的隐士,真诚招待了他,直到他养好伤。
临行前,那刘姓之人死活不肯接受他的财礼。
后来那刘姓之人道:“你我结个善缘,未来你若真的修成了大道,成了得道的真人,还请再来此地。”
李修安同意了。
只不过这四百年过去了,刘姓隐士也不知转世多少次了,那刘姓之家后人也不知还在不在。
李修安打算往前过去看看,顺便了结此桩因果。
行不过数里,忽见界碑巍然,石碑刻有“长安往东六千里”,七个大字。
不出意外,这便是边界之地了。
长安?那现在应该就是唐朝无疑了吧。
李修安跨过边界,继续往东。
行径半个时辰,李修安忽的发现悬崖峭壁之上有一男子。
那人头戴皮帽,身穿罗衣,虎背熊腰,后背背有一竹篓,在悬崖峭壁之上腾转挪移,身手倒也矫捷。
他一步步向上攀爬,目标是崖缝中的那颗朱色大灵芝。
他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灵芝之上,殊不知,牙缝中的一棵松树缠绕着一条毒蛇,此刻正对他虎视眈眈。
那人伸手正要摘灵芝的时候,此时毒蛇吐着蛇信出击了。
他刚摘下灵芝,毒蛇对着他手背猛地一口咬了下去。
他眼疾手快,一手牢牢抓住崖石,把灵芝扔进背后竹篓的同时,忍住剧痛,反手一把死死捏住了蛇头。
他把蛇身往手臂上一甩,怒喝一声:“业畜!尔敢伤我!”
随后竟猛一使力攥碎蛇首。
那条三尺之长的毒蛇身子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男子又挤出蛇胆,活吞了下去,把死蛇一道扔进了背篓。
他从悬崖之上下来之后,取出砍柴刀,在被蛇咬破的地方划了口子,以便让毒血流出来排毒。
李修安走了过来,行了一礼:“施主,贫道起手了!”
男子倍感惊讶,仔细打量着李修安,而后还礼道:“在下刘伯钦,乃这大唐山野百姓,不知道长从何而来,又欲往何去?”
李修安道:“我从万寿山而来,欲往洛阳,路过此地,有缘恰逢施主,如若施主信得过我,可否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刘伯钦爽快道:“这又有何不可,有劳道长了。”
言罢,刘伯钦把被蛇咬伤的那只手背伸了出来。
李修安看了一眼渐渐发黑的伤口,在附近采摘了几味草药,放在嘴里嚼烂,敷在了刘伯钦手背的伤口之上。
而后又对着敷草药的位置,吹炁化毒。
李修安道:“施主可以拿走草药了。”
刘伯钦将信将疑,但照做了。
他惊讶的发现,伤口附近的黑色完全消退,手背上传来丝丝凉意。
刘伯钦方知道长定然有真本事在身,他突然跪了下来,对着李修安行了个大礼。
“多谢道长的救命之恩,道长当真是华佗再世,当世神医!”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施主请起!”
刘伯钦依旧跪地不起,又连连磕了三个头。
“真是老天开眼,让我遇见了道长,求道长救救我的父亲!”
李修安疑惑道:“不知令尊得了什么病?”
刘伯钦道:“我也说不清,数月前,父亲在后院突然晕了过去,此后便卧床不起,时常半夜嘴里不停唠叨着什么错了,什么求狐仙饶命之类的。”
李修安有些不确定道:“难道是中邪了?”
刘伯钦丧气的摇了摇头。
李修安道:“既如此,你带我去看看吧,但事先说好,如果并非中邪,而是油尽灯枯,阳寿将尽,那恕贫道也无能为力。”
刘伯钦激动的连连道谢,又行一礼,这才起身在前面带路。
二人行过山坡,忽见一座山庄。
只见门前参天古树,荒藤骑墙。
卓门楼,篱笆院,石板桥,白土壁,门外细犬吠吠不停。
此庄虽算不上贵族之所,但也绝非平常之家,比之当年刘姓隐士之家不知好上多少倍。
看着庄子,李修安忽的问道:“贫道有一问,刘士廉可是你的先人?”
听到此问,刘伯钦大惊。
“正是鄙人先祖,不知道长如何得知?”
李修安颔首:“四百余年前,我与你先祖有过一面之缘,当年承蒙其恩泽,今日学道归来特来看看。”
听到这话,刘伯钦惊讶不已。
没想到眼前的道长竟是先祖故人。
他的先祖早就成了一地捧土,而眼前的道长却是如履春风,红光满面。
刘伯钦赶紧躬身请罪:“原来是老神仙下山游历人间,之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老神仙多多担待!”
李修安摇头:“老神仙不敢当,不过侥幸学了几手微末道术,不足挂齿,还请称呼我为青阳吧。”
刘伯钦连连称是,客气恭请李修安入庄。
入了庄,刘伯钦放下背篓,叫:“小的们何在?”
只见走出三四个家僮,都是怪形恶相之类。
刘伯钦让他们准备茶水斋饭,自己亲自领着李修安进了大堂。
坐定茶罢,有一老妪,领着一个媳妇,对李修安行礼,李修安起身还礼。
刘伯钦道:“此是家母、山妻。”
见老妪和那媳妇手拿绢帕,眼珠通红,眼角有泪痕。
李修安问道:“令堂何故伤心?可是因为令尊?”
老妪和那媳妇颇为惊讶的看着李修安。
而后刘伯钦又把李修安解毒之事,以及先祖故人的身份转知媳妇和家母。
二人听罢,更加惊讶无比,欲再行大礼,请李修安上坐。
李修安婉言相拒,道:“不知令尊现在何处?能否带贫道过去看看?”
刘伯钦激动点头,再次深深拜谢,而后带着李修安来到其父刘承志卧室床前。
卧榻在床的刘承志面色苍白,口不能言,饭不能食,靠着参汤灵芝之类吊着一口气。
旁边的大夫摇头叹气,此前他告诉二位,让她们提前准备身后之事,故方才伤心大哭了一场。
李修安走到榻前,仔细观看,发现刘承志眉宇间有一团若隐若现的黑气凝结不散。
随后又掀开被子,发现其腹部一起一伏,隐隐在动。
李修安使了个隔空观物的法术,一看之下,大致明了。
于是李修安对刘伯钦耳语了几句。
刘伯钦领会,转身吩咐下人照做。
不一会,下人端来了李修安需要的东西。
半碗清水、还有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一块生鹿肉,鹿肉上抹了蜂蜜,浸了香油,以及一团丝线。
李修安双指隔空一点,那半碗清水竟直接到了他手掌,化成了一团雾气。
李修安把带着雾气的手掌放在了刘承志的额头上,默念《清静经》。
很快,一团黑气仿佛被硬生生给拉扯了出来。
待黑气全部吸附于手掌之上,李修安淡然的吹了口清气,那吸附在手掌的黑气瞬间消散于无形。
屋子内的众人皆是惊叹不已,个个心中称赞李修安乃真正的得道真人。
清除了黑煞之气,李修安又让人把鹿肉绑在丝线之上。
请刘伯钦扳开刘承志双唇,把那块肉放进他父亲的嘴里咬住。
而李修安坐在床边,则是拽着丝线的另一头。
李修安对着刘承志的腹部连点了三下,众人惊讶的发现有一点状物直蹿到刘承志的喉咙之处,徘徊不定。
李修安做了个静音的手势,众人皆是缄默,大气不敢出一个。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李修安见时机一到,猛的一拉丝线。
这时众人又惊骇无比,发现那系着鹿肉的那头竟带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虫,掉在地上如无头苍蝇般乱蹿。
女眷们吓得仓惶大叫,倒是刘伯钦眼疾手快,胆大心细,一声怒喝:“哪里来的臭虫,胆敢害我父亲!”
说话间一脚把那黑虫跺成了肉沫渣渣。
李修安微微颔首,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