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有一件事。
由于二品以上狐妖世间罕有,连圣人他老人家都不知自己随意一言,究竟为后世带来多么深远的影响。
死生之契其实分平等契约与主仆契约。
主仆契约是仆人的死生完全掌握在主人手中,生杀予夺皆为一念。
当八尾狐再次现世时,各国王公贵族并不知晓,都只因圣人一言以及人皇的先例争先恐后地向狐妖求取契约。
想得到二品妖修一半的寿元,以及一个会用生命守护自己的二品护卫。
于是呢,“大x春”们就这样一个个排好队,前赴后续地跳入火坑,成为仆从。
顺理成章地,一场席卷九州的浩劫无可避免地爆发,万妖国也就于此时建立,群妖汇聚于其麾下,各国纷纷沦陷,成为妖狐的裙下之臣。
一时间,倒真有些要完成千古伟业之象…
不过,巧取终非正途。
待得残存的人族反应过来,空前绝后地联合,诸子百家几乎齐聚一堂,与狐妖和他的无数仆从决死。
付出惨痛代价后,灾祸抚平,斩杀妖狐,并将万妖国死死限定在九州一角。
也就在此役中,无数先贤痛定思过,殚心竭虑。
终于,望气士一途诞生了。
望气司,望气士,九天阴阳,鬼魅魍魉无所遁逃!
作为妖物克星,他们就此正式登上历史舞台,专门识别妖伥妖术…
………………
皓日当空,向人间散发着光和热。
然而,许多地方依旧没能得到东君恩宠。
比如叶槐归家途中那幽暗的小巷。
“姐姐,那一口可是你亲我!为什么要跟着我?想强抢民男吗?”
走在砖墁甬路上,叶槐仍然难以置信方才发生的一切,可身体持续的莫名灼热感在不断告诉他这并非幻梦。
在他眼底,身后影子已变成一只三尾狐,正是楚轻雨。
她身上传来一股令叶槐莫名亲近的气息,且,叶槐也确认她此刻终于没有了恶意。
甚至别说恶意,似乎连生的渴望都已消失。
“你以为我想,罢了,呵,没想到最终是和一个凡人共渡冥河。”
楚轻雨面死如灰,从禁锢的修为,她已知道这个少年真的是凡人,真的是…
百年苦修,父王的信重,所有傲骨,万般谋划,一朝成空。
她可以想象姐姐的嘲笑该多么刺耳,“你竟和凡人签下死生之契!”
“你那个“同事”,你也对他做了和我一样的事?”
叶槐再傻也不会傻到现在还认为这狐妖是个普通护卫,小心翼翼看着远处跟随的阿虎。
刚刚楚轻雨不知道对他做了什么,一通鼓捣,现在阿虎身上冒着某种异样的气息,和这狐狸有些类似。
“不,我劝你还是想想最后的日子怎么潇洒,还剩一个月我们都得死。”
楚轻雨懒得多说,绝美面庞满布emo。
即便不被血炼弩炼死,被天眼抓住,在死生之契作用下,叶槐的修为不达到二品,那她也恢复不到二品。
但这可以说难如登天,此生无望。
而以现在的三尾,她那好姐姐可在高兴地等她回家。
“我靠?!为什么?是因为我身上这股灼热?你下毒了?”
叶槐始料不及,本以为只是多了个美女姐姐跟着,没想到竟是红差的大刀架上脖颈。
可无论如何追问,楚轻雨都懒得多说,静静独自抑郁,显然打击太大。
叶槐沉默了。
汏!谁知道出来摸个鱼能遇见这种事。
最难消受美人恩,我这消受的也不是恩啊!难道一个吻就算恩?
叶槐停下脚步,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
但,见这狐妖满脸落寞。
唉,生生止住。
罢了,过过嘴瘾能改变现状吗?
一路无言,少年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试图想清楚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为什么?什么东西亲了一口就要死呢?传染病…?不…”
叶槐思绪翻涌中,几人抵达巷子的一个转角,青苔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一扇沐浴在阳光下的小木门,周围没有一户邻居。
“这是你家?”楚轻雨突然开口,她感应到些许医家真气。
“嗯。”
见到熟悉的地方,叶槐心中忧虑终于驱散些许,努力挤出笑容。
小时候,在他将要被打入奴籍时,是身为郎中的二舅救下他。
此后二舅一路抚养他长大,直至因病撒手人寰,抛下叶槐与他九岁的独女叶婉儿。
三年,叶槐投桃报李,自学二舅留下的医术,卖点保健品大力丸之类供养妹妹读书,虽说艰苦了点,但日子也算过得去,平淡而幸福。
“噔噔噔。”
叶槐上前轻敲门䥽。
过了一会。
“老哥?是你吗?你终于回来了?”
少女清脆欢快的铃音远远响起。
吱呀…
古朴小木门悠悠转开。
身着微微泛白的儒衫,手握一卷麻纸的清秀女孩映入眼帘。
琼鼻小巧,喜悦的双眸明亮如星,一头乌发用木簪简单扎起,几缕碎鬓散落两旁,显然是疏于打理。
正是叶槐妹妹叶婉儿。
“老哥,都快未时了,怎么才来,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叶婉儿迅速把麻纸卷入袖中,笑吟吟上前揽住叶槐胳膊将他拉入家门。
门内,一株高大的枣树尤为显眼。
树旁一口小井,四五十平米的院落扫得一尘不染,三面分列的三间矮旧小房屋沐浴在暖阳下,满园飘散着淡淡药香。
这是二舅花光半生积蓄购置下的房产,只可惜他老人家还没享受多久就…
“额,咳咳,今天生意还不错,而且我去抓鱼了,大丰收呢!”
叶槐连忙取下背上鼓鼓囊囊的小布包,试图掩饰过去,他可不想让妹妹知道这些糟心事。
这妮子从小就黏他,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得担忧成什么样。
但,走至枣树下,叶婉儿突然拉住叶槐的手,停下脚步。
叶槐与楚轻雨都有些错愕,难道…
叶婉儿也能看见楚轻雨?
看着围着他转圈的妹妹,叶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哥,你…”叶婉儿幽幽地抬头盯着叶槐。
“妹啊,我可以解释的。”叶槐挠了挠头。
“我是不是要有嫂子了!”
“不,这是…”
“你一紧张就这样,还说不是。”叶婉儿一脸不信。
“不…”
“那你身上的香味哪来的?”
叶婉儿再次上前仔细嗅了嗅,确认哥哥身上的味道是女子体香。
我靠!真吓人。
叶槐与楚轻雨同时松了一口气,尤其楚轻雨,差点道心破碎,今日三番两次被识破。
“许是今天上街挤着看进士游街沾上的吧。”叶槐讪讪道,连忙岔开话题:“吃饭了吗,哥有些饿了。”
叶婉儿感觉有点不对劲,哥哥怎么会去看进士呢?
老哥一向…等等,难道在外面真有人了?!
不过,现在老哥饿了,她也“暂时”不再深究,但以后是一定要挖出来的!
“还没,在等你呢,下次要早点哦,现在菜都凉了,我去热热,再炒个鱼。”
说完,叶婉儿白了一眼叶槐,提起小布包走向右边小屋。
不久,袅袅炊烟升起。
见女孩终于离去,楚轻雨满脸幽怨现出身形。
“我竟忘了问你,你明明是凡人,为什么能看见我,要知道就算一品修士也未必能识破我的影遁。”
“天知道,从小就有这能力。”
叶槐耸了耸肩,他宁愿看不见,否则也不用天天望着高来高去的修士,担心他们什么时候打来一道冲击波毁了自己的小家。
楚轻雨若有所思,脑海中好像有什么要连起来。
“你今日可曾去过文圣庙?”楚轻雨试探问道。
叶槐看了眼狐妖,自嘲道:“我一个穷比哪有功夫去看那个,倒是姐姐,现在关心这个有什么用呢,莫非文圣庙能救我们吗?”
“呵,你能写出状元文章也许可能。”楚轻雨摆手敷衍道,否定了自己的猜测,看来不是他。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叶槐双眼一亮,顿时振奋起来。
“姐姐,是只要写出…”
叶槐话才开口,狐妖打断了他。
“那你可知,近年来于市面上出现,像“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这般不知作者的诗是谁写的?”楚轻雨咬牙切齿道。
叶槐神色一僵,努力转过头,不看楚轻雨,尽量自然开口:“姐姐为什么问这个?你都说不知作者,我又如何知晓?而且找到他的话,你要…把他怎样?”
“自然是碎尸万段!坏我好事的天眼我杀不了,一个凡人我还杀不了?”
“如此之才,又籍籍无名,那只可能是一个举人,现在应该还未通文定品,必是凡人!”
楚轻雨将尖锐的狐爪虚握一抓,神情有些恼怒,要不是这家伙,大祭酒清除他的魅惑也没那么快。
叶槐缩了缩脖子,决定把先前的话藏回心底。
“你方才想说什么?”楚轻雨终于平静下来。
“没什么,我说姐姐你用不用吃点东西?我忘记叫妹妹做你的饭了。”叶槐讪讪道。
楚轻雨顿时怔住了,有些意外,转头望向叶槐,神情复杂。
“多谢,不必。”
二人一时无言。
枣树下,感受微风拂面。
看着沉默的腼腆少年,楚轻雨心中突然有种狐生从未有过异样情感升起。
她觉得她应该说点什么。
可,犹豫再三,话到嘴边,最终却只变成了微不可闻的两个字。
“抱歉…”
“啊?姐姐你说什么?”叶槐挠了挠头,有些没听清。
“没听清算了。”
楚轻雨影遁离开,她不可能说第二次,四处逛了起来。
叶槐连忙小跑跟上,生怕这位姑奶奶做什么“大事”,虽然他貌似也阻止不了。
“这扇门为什么锁着。”
楚轻雨来到中间房子前,锈迹斑斑的小锁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打开。
“这是我二舅的房间,我锁上一是怕妹妹睹物思人,二是里面放着我二舅的遗物,我打算等妹妹长大给她,怕有小偷…”
没等叶槐说完,楚轻雨又一个影遁,出现在左边房外。
小门开着,径直走入。
阳光透过纱窗洒落,房内十分整洁干净。
一桌,一椅,一床,一书架而已。
书架上放着一些书,桌上有笔墨纸砚、一张麻纸、一个上锁的木盒。
室内有股淡淡的少女清香。
楚轻雨转了一圈,走至书架边随手拿起几本书,坐至桌前看起来。
万妖国受周国影响,如今亦然颇尚文风,他们也有儒修,有科举,只是用于这方面的国运没大周多。
翻了翻,书都是些圣人训,四书五经六义之类,她也看过,没了兴趣。
楚轻雨放下书,又拿起桌上那张麻纸,扫了一眼。
“嗯?”
麻纸上字迹娟秀,言辞隽永,楚轻雨有些讶然。
“今人有五子而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财货寡,事力劳而供养薄…”
各国的主流思想是劝农桑,促蕃息,这种说法在人类中是闻所未闻,甚至完全相反。
反倒是她们万妖国下意识会有类似于这方面的行为,比如某年兔妖繁殖尤其多,国家那年便会主要以兔为食,控制数量。
只是这种行为在万妖国都是自发的,并未正式通过书文记载,发行正式的政令。
“那女孩所书?竟有如此见识,若在我万妖国,料可为国相矣,但在大周,这能够得上进士文才吗?”
楚轻雨纤手交叉托腮,陷入沉思。
当今周国因周王的鼎力革新,国力蒸蒸日上,人口爆发式增长。
近年来,已隐隐有到国土能承载的极限之象。
大周连年扩荒,造成大量水土流失便是证据。
若此为进士策论…
想着想着,楚轻雨却又突然自嘲:“呸,周国离那会还远得很呢,我真是疯了,一篇迥怪文章便开始幻想。”
“可能不仅仅为活命,也是此生唯一也是最后一次失败的执念吧,不,还有魅惑那小孩失败…”
楚轻雨长长叹息,成王败寇,她应愿赌服输,何况她输了两回。
将纸张放回桌上,起身正欲离去,眼角扫到那个上锁小木盒。
“镜奁?可他妹妹并不妆梳。”
楚轻雨起了点兴趣,伸手想要打开。
“不行!”
叶槐终于冲了进来,一把按住美人已在木盒上的柔荑。
楚轻雨抬头不解地看向叶槐。
“额…”叶槐一时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