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府的衙门官学等重地皆在城东,府学更偏远些,在城东最东面。可如今他们身上的银子刨除路费,便是加上廪生赏银和赵知县的恩赏也只有堪堪二十两而已,这些银子在府城也只能在城北租房,还不一定够用。
找了家城北的便宜客栈先安顿下来,众人洗漱一番好好歇了一晚。
孟晚捋了捋,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找个住处安顿下来,宋亭舟好去府学安安稳稳办理入学。其二是挣钱,他们这点钱连上租房肯定不够日常花销,廪生虽可以免费入府学,笔墨纸砚等却要自备,这就是大头了。
接下来要先看看他的书能不能卖上价钱,之前想的分成那是美梦了,单卖一本恐怕要被坑,这也是无法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早食铺子也要着手看看,油果子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做了这两手准备,总有一样能维持家中开销。
第二日宋亭舟和孟晚先紧着去牙行找住的地方,孟晚琢磨着不如还找上次城东那个小牙子,别看人小,却比那些个老牙子实在些,也沉得下心给他们介绍。
他又托了黄挣去打听城中较为出名的书肆书坊等,名气越大越好。
三人分工合作,留下常金花在客栈看守行李。
孟晚与宋亭舟步行去城东的牙行,光走路就花了半个时辰,他不免有些心凉,“这家牙行已经是最靠北边了,都要如此之久,我听说越是靠着北城门的院子越便宜,若是咱们租了个正北的院子,府学又在正东,你来回往返就约莫一个时辰。”
宋亭舟安抚他,“这也没什么,早起晚归罢了,已经很好了。”
孟晚抿了抿唇,若是不行,也只能让宋亭舟先留宿在府学内了。
他们进了牙行找人,没想到小牙子还认得他们。
“宋相公,许久未见,两位这是成亲了?恭喜恭喜。”小牙子还是还是操着一口成熟老到的腔调说话,态度倒是比之前要好上不少,隐隐带着股敬意,不明显,也不刻意。
“多谢,这次还要劳小哥带我们看看城北的房子。”宋亭舟依旧客气,并没有因为考中案首而自觉高人一等,他自认如今也只是个穷秀才而已。
“好说好说,两位稍等。”
小牙子先是看了他们牙行登记在册的院子,查了一会儿后心里有了数,他直接带宋亭舟去了北城门附近的巷子。
这里巷子建的歪七扭八见缝插针,排列的不成章法,一个巷子口出去后又是另外几个巷子的末端,吵吵嚷嚷骂街的,或是衣着鲜艳卖唱的,走街串巷的小贩子,贼眉鼠眼的扒手。
饶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真的看见了孟晚心里也是咯噔一声。
小牙子道:“城北的房子除了挨着试院靠东的那些稍贵,越是临近北城门越是便宜些,不过两位也看见了,这里人多手杂,经常有些偷鸡摸狗的市井之徒,恐不太肃静。”
宋亭舟也不甚满意,他问道:“比这里再好些的呢?”
小牙子干脆利落,“再好些的若是租整座小院,年租金要十五两朝上。”
还有更贵的,就是他们当时租的靠近城北,离试院又近,一年要五十两朝上,一看这两位便不会租,不然当时便直接续租了。
孟晚与宋亭舟对视了一眼,他们只有二十两余些铜板,总也不能将所有银子都压在租房上。
“让让,过人了,都让一下。”
他们站的地方窄,有位身材健硕的壮汉推着板车要过,倒不是过不去,而是他车上两个麻袋上都是泥河和水草,湿淋淋的往下滴着水,还有一股子鱼腥味,显然是怕蹭脏了他们的衣服,三人忙让了位置出去。
孟晚见他板车上的袋子时不时还扑腾两下,可见里头的鱼才刚离了水,还活蹦着。
他忽然问了句:“北城外有码头?”
小牙子不知他为何问这个,答道:“不是城北,是城西。”
昌平府西城外有条沣河,北通建平府,南通奉天府。平日有许多力工在码头上做活,若说城北是昌平府的贫民区,那西城算得上是平民区,有穷也有小富,总体来说比城北强,又强不上太多,但起码治安更好些,街道也整齐不少。
小牙子见他似乎对城西感兴趣,便解释了两句:“若夫郎是问城西的住宅,那我手里便不太多了,不过城西挨着城北的倒是有几间,便是我说的,整租十五两朝上。”
孟晚道:“那若是前面带铺面的,或是后头或侧门挨着铺子的,不知可有?”
“这……”小牙子说不上来了。
“这样吧,我家牙行在城西也有门面,上头都是相同的东家,夫郎若是信得过,我去找他们问问。”每租成一单他们是有抽成的,好活计本来就轮不上他,宋廪生夫夫俩又和善好说话,是再好不过的雇主,小牙子真心想挣这份钱。
这有什么信不过的,城东这家牙行孟晚也听小二说过,上头东家听说是有官职在身的,且还在衙门里挂了名,总也比小牙行靠谱。
孟晚将自家条件说了,“小哥只管去找,院子里要三间屋子的,若是带个小门面就更好了,价格尽量低一些。”
这条件说好找也好找,昌平府这么大,城西城北的房屋众多,也不见得就找不到,只是毕竟是府城,价格低的找起来肯定会麻烦些。
劳累半天,可房屋没定下心里就不踏实,孟晚舍不得坐牛车回去,走了半天双腿都走的酸了,他悄悄摸摸的捶两下,被宋亭舟发现了。
宋亭舟半蹲在孟晚面前,“上来。”
“哎呀,算了,我还能走。”让宋亭舟背又要被人围观了。
宋亭舟不语,但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倔牛一头。
孟晚笑了,你都不怕我怕个屁。
他爬上宋亭舟的背,“背好了啊,可别摔了你夫郎。”
宋亭舟缓缓起身,脚步平稳,“遵命。”
这一背就是两刻钟,快到客栈孟晚才被放下。
“也不知娘和黄挣吃了没,客栈的面着实难吃,咱们在外面买了回去吃吧?”孟晚提议道。
客栈附近就有几家卖吃食的铺子,孟晚与宋亭舟叫了两碗素面吃,三文一碗,倒还可以,量也实惠。
孟晚从自己碗里挑了两筷子给宋亭舟,“我吃不完,你帮我吃点。”
宋亭舟则将自己碗里的几片菜叶子夹给孟晚,他爱吃叶菜。
开面馆的也是对夫妻,煮面的汉子看了眼他们小两口,又瞅了自家婆娘一眼——结果被瞪了。
妇人从汉子手里接过大勺和筷子,连面带汤的舀了满满一碗,“duang”的一下放到孟晚他们面前,粗声道:“吃吧,给你们加的,那些个大老粗自己都知道不够吃过来加面,就你们两个年轻后生抹不开面子。”
三文一碗的素面还能加面?就府城这个物价和房租,三文素面本就是挣个辛苦钱罢了。
孟晚喝了口面汤,心口滚烫,他和宋亭舟隔着面碗上腾起气雾对望,瞬间觉得浑身的疲惫都被扫平。
不论世道如何艰难,总有人在世故中一腔赤诚。
他们吃了面,又要了两碗回客栈,答应了一会儿在下来送碗,回去后却只有常金花在。
“在对面面馆买的,我和表哥已经吃过了,你快尝尝。”
孟晚给常金花端了一碗,天都快黑了,她肯定早就饿了。
常金花挑了挑面条,说他,“都成亲了还表哥表哥的叫着。”
孟晚嬉笑着说:“那叫什么?郎君?”
常金花嗔他一句:“谁管你叫啥,都成亲了还没个正行。”
常金花的面刚吃上,黄挣也回来了,门开着,孟晚一眼就看见了他,也是满脸的疲惫。
孟晚没叫人,让他回屋先吃饭。
过了小会儿,宋亭舟下去送碗,上来后黄挣同他一块进了常金花他们这屋。
黄挣累了一天,实实在在的走了许多地方,“我往东走,边走边打听着看,又豁出面子问了几个从前共事的小子。”说来也怪,他在的时候那些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排挤他,他走了后再去,他们竟还会给他说两句好话听。
“据他们说的,和我打听的来看,府城约有三十多家大大小小的书肆,但最家喻户晓的只有三家。
一是城东的空墨书坊,听说是什么皇商,朝廷下来的邸报只有他家能卖,若是尚京城里下来什么名家批注的书籍,也只能他家印了再分卖给旁的书肆,若有别的书肆敢偷偷印了贩卖,便是犯了砍脑袋的大案。”
黄挣说着心中莫名畏惧又渴盼,若是他也能开家这样的书肆,他爹还不得乐死?
孟晚安静的等他接着说。
“其二便是我待过的宝晋斋,位处城西,他家卖的最杂了,什么都卖,最赚钱的就是话本子买卖,其他小地方的散户没有自己印刷厂的也多是去他家进货。”但黄挣私心里不想孟晚和他家做买卖。
“在之后就是城南的磐石斋,他家主卖笔墨纸砚等,据说有的好笔好砚只有他家才有,连造纸也是昌平最出众的。”
黄挣一连说了一大通的话,下房又没有茶碗茶壶,只能干渴着。
孟晚托着下巴琢磨,这三家倒是平衡的刚好,能与皇商三足鼎立,只怕宝晋斋和磐石斋后头的东家来头也不小,如此也不错,不怕他们来历多高,就怕一家独大。
“但明日若是牙行的人找来,光留下娘一人又不行。”孟晚看着宋亭舟,如此一来他们只能兵分两路。
第二天一早,便换孟晚与黄挣出门,宋亭舟要先去府学销假,不管找不找得到住处,明日他都要先办理入学。
——
从朱甍碧瓦、华丽别致的宝晋斋出来,孟晚不禁心下一沉,他连正经掌柜都没见到,便被个小管事打发出来了,黄挣说此人他见过,甚至还不算正经管事,只是个负责采买东西的。
这也就算了,只是那管事在他们临出门时还要笑话几句。
“真是可笑,如此年轻的夫郎也说要同咱们宝晋斋做买卖,真当我们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呢?”
“黄挣,你若是见咱们斋里富饶眼热,就好生讨好讨好你伯父,把他的鞋跟舔的溜光干净些,没准他还能叫你进来做工。”
“竟想些歪门邪道的,还叫了个小哥儿来,也不嫌丢人!”
黄挣一时气盛,差点与那管事厮打起来,孟晚叫住他,“你若是想到此为止,今夜便偷偷尾随那管事回去,只管套了麻袋打他一顿出气,明日也别跟着我了,直接回镇上老家种地去吧。”
黄挣听了他的话,只能极力忍耐,受了一肚子窝囊气。
孟晚没理他,自己稳住心神又往城南的磐石斋走,城南都是高门大户,昌平府里许多官员也住在城南,这里的巷子比城北的主街还要宽敞干净,并不见有什么叫卖声。
磐石斋是平房,修整的古朴大气,进了门后竟然是座院子,院子里分:书斋、笔锋、纸韧、砚池。
其中纸韧里进出的人最多,其他次之,掌柜打扮的也有三五个,都在与人谈生意。
孟晚抬步向书斋走,门口有伙计招呼他们进去,“夫郎是要自己买书看,还是给家中相公?”
孟晚长相出众,哪怕穿的朴素也自有气质,与平常胆小懦弱的小户人家不同,黄挣站他旁边更像是他小厮,因此倒是没人误会。
孟晚含着笑,“小二哥,我手中有草稿一本,不知可借贵斋宝地印刷几册出来?”
“啊这?小哥儿若是光印一本草稿,城中朱笺书肆也可。”这小二说话倒挺客气,若是宝晋斋的小二恐怕要说:我们书斋是什么地方,是给你印这两本书的?不识相的赶紧滚出去!
“小二哥不若帮我问问掌柜的可否?定感激不尽。”孟晚从怀里掏出一本线装书籍,纸张稍薄,边角泛着剪裁后的毛边,一看就是自己做的,书下压着一角碎银,顶上这小二半月工钱。
小二眼看着孟晚将银子塞到书下,犹犹豫豫的接过去,先将银两揣进自己怀里,“那我便问问掌柜,夫郎可随我进来坐坐,也能听见掌柜分说。”
孟晚笑道:“也好。”
他进去找了把椅子坐,让黄挣站在自己后头,不必言语。
与人谈判,起码架势先摆起来。
还没到一盏茶的功夫,书斋里便有位身材矮胖的掌柜疾步走出,“便是这位夫郎要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