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亭舟连喝了四碗粥,才放下筷子说:“我回来问过店小二,有附近的村民常年往他们店里送柴,明天早上我去看看,若能遇上便顺路让他给咱们也送上二三十担。”
常金花点点头,“被子做好一床,今天夜里就先给你盖着,我和晚哥儿用那两条小被,明日我也不出门了,再将剩下的两条赶出来。”
孟晚劝她:“也不用太着急,总归安置下了,剩下的慢慢来吧。”
晚上三人好好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又是清粥白菜对付一口,常金花坐在炕上絮棉被。
寒冬已过,孟晚买了九斤棉花,三床被子各三斤,如今盖着是单薄些,下月就正好了,如此也不会浪费棉花。
宋亭舟出门去寻卖柴的村民,一时半会回不了,他路上染血又剪破的衣服孟晚昨日给洗干净了,他琢磨着那件衣服本来就很旧了,不如剪碎了打袼褙、糊鞋底。
常金花见他主动做女红,笑他道:“今天真是稀罕了,我家晚哥儿竟然也做起了针线活。”
孟晚随她笑,也没什么害羞的,“人都会变的嘛。”
晌午宋亭舟回来,后头还跟了个拉着板车的汉子,板车上是堆得高高的柴火,两人一齐将柴火卸在院子一角,码的整整齐齐。
那汉子道:“还有十五捆明日晌午我再送来,往后若是还想买柴,尽管去北边大官村找我,村头第一家就是。”
宋亭舟对他拱了拱手,“多谢丁大哥,我记住了。”
等外人走后孟晚才出来,他手中的帕子刚在盆里浸湿了水,拧了下递给宋亭舟,“是给客栈送柴那家?”
宋亭舟接过湿帕子,擦拭脸上的热汗与柴灰,“嗯,今日送了十五担柴,明日他给客栈送完,再回家取一趟咱们的,”
他擦完自己将帕子洗了顺手晾在外头,这便是布庄饶给孟晚的那两条帕子之一,古时没有各种纸,帕子还真挺方便的,时时都能用到。
“一会儿你陪我出去买两斤肉?”这一路折腾都没好好吃一顿,三人都清减了不少,总不能还天天喝粥吧。
宋亭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那走吧。”
孟晚进屋拿了他的小荷包,下意识到厨房寻篮子,发现厨房空空荡荡的,这才想起如今是在府城,不是三泉村了。
城北的肉摊子都聚在一起,连着卖菜的卖杂货的长长一条街,光这一条街都比泉水镇的主街都长,别提整座昌平府这样的街道比比皆是。
看得出来这些底层百姓的竞争压力很大,孟晚往肉摊子上一凑,四五家肉摊老板就开始招呼他买自家的肉。
他尴尬一笑,虽然他随常金花买过几次肉,但这东西他还真不在行,宋亭舟还不及他。
孟晚随意挑了家看着瘦多肥少的肉摊子,这家摊主显然没料到自家摊子会被看上,人也笨嘴笨舌不会介绍,只是任着孟晚挑。
“排骨几文?前槽肉又几文?”
摊主答:“排骨十三文,前槽……我这摊上的前槽瘦多肥少,就给你便宜一文吧,十七文一斤。”
孟晚琢磨着是比镇上贵上几文,倒也还能接受,“那来四根排骨,两斤前槽吧。”
没想到孟晚还真相中了自己的肉,摊主利索的给他砍了排骨切了肉,末了还搭了半叶猪肝。
肉被麻绳穿上由宋亭舟提着,孟晚问摊主,“大哥,不知哪里有卖篮子的。”
肉摊摊主指了个方向,“再往北走有条巷子,那边离北城门近,都是附近村子的村妇过来摆摊售卖零碎东西,有好几个摊子都卖篮子筐子的。”
还真问到了地方,孟晚十分欣喜,“多谢大哥。”
摊主低头擦拭案板子,“害,小哥儿客气了。”
孟晚与宋亭舟接着往北去,身后有别的摊主打趣肉摊子老板。
“二壮怎么脸还红了呢?”
“赶紧让你老娘给你寻摸亲事吧,看见个好看小哥儿话都说不利索了。”
“要不就上门问问人家定没定亲事,没准便宜了你小子呢?”
“小哥儿后头跟着的是谁?”
“肯定是哥哥啊,这还用问的?尚未出嫁,怎可跟个外男出门。”
孟晚步子越走越慢,听到这句话心里咯噔一声,看来府城规矩比乡镇严苛,下次他不能再单独与宋亭舟出门,院试在即,还是再小心谨慎些的好。
找到肉摊子老板所说的巷子,里面确实都是卖些杂七杂八的日用品,帕子、篮子篓子、小木凳、草帽、斗笠、鸡蛋、干货、还有自己织的布。
孟晚仔细观察了下,确实没有一个摊子是未婚女娘或哥儿摆的,大多是挽了发鬓的妇人,年轻些的还得有亲人陪同。
他抱着往后少出门的心,买了二十个鸡蛋,两只篮子,还有几个民窑烧的粗陶碗和小木盆,和面或是盛饭都能用。
北地天冷,三月底了山上地里的还没冒绿尖,巷子里也没有卖野菜的摊子,不过卖自家陈米或豆子的倒是许多,还有很多孟晚在三泉村没见过的作物。
“这不是苹果吗?”
“还有梨!”
孟晚在三泉村见过的水果就只有李子和枣子,还都是古早品种,李子又酸又涩,枣子还算甜,只不过略小。
还是府城物资丰富,还有留到现在的苹果和梨子,虽然有些干瘪褶皱,但还是挺难得的了。
孟晚问了价格,倒也不算贵,六文钱一斤,他花去十三文买了几个苹果和梨子。
又兴致勃勃的逛了逛,竟然又发现一种类似土豆的农作物。
孟晚蹲下身,把地摊上的小孩拳头大小的黑泥蛋子扒拉了两下,抹掉附着在上的泥土后露出作物黄褐色的皮来,他越看越像是土豆,便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问摊主,“大爷,这是啥?”
摊主是个皮肤黝黑的老伯,一看便像是常年在田里劳作的,他摊子上除了黑泥蛋子还有几十颗白菜和两布袋子的红豆黄豆。
“这个是……是啥来着?我给忘了,前年县太爷让种的,要大家花钱在他那儿买种子,我们村里有几户种了,去年我家收了好几筐这黑土蛋子,刚开始不知道咋吃,大家都洗了和粥一块煮,后来我们村二丫说蒸着吃好吃,大家伙就都一溜烟的蒸,倒是挺管饱的,是个好东西,今年还不知道咋种呢。”
孟晚傻眼了,到县太爷那儿买种子?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味呢?
土豆这东西,但凡种过尝过都应该知道它的价值,好不好吃先不说,在产量低下,动不动就饿死全家的古代,它绝对是个好东西。
若是传到了禹国,国君但凡不傻定然会推行,可他在三泉村听都没听过有种土豆的。
但府城周边的村子竟然有种的,还是前年?两年了还没传到泉水镇?
而且若是推行种植土豆,不是应当免费送,或是以其他种子抵了土豆种子吗?怎么还是去县衙买呢?
哪个大傻缺会花钱买未知的作物种子?万一种不出来不光白搭了种子钱,还浪费了一块地的收成,钱多烧的啊?
摊主大伯眨着黝黑的小眼睛,一咧嘴露出残缺的牙齿和粉色的牙槽,看着可怜巴巴的,“小哥儿买几个回家尝尝吧,两文钱一斤。”
孟晚干咳一声,“买,大伯我把你这一筐都买了能不能便宜点?”
大伯一双眼睛努力睁大,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连嗓门也跟着抬了起来,“便宜!这一筐我也不称了,三十文全给你了,筐也白送!”
宋亭舟闻言上前颠了颠,这一筐土豆去了筐起码也能有二十斤,这大伯倒也实诚。
孟晚付了钱后又在他这儿买了两颗白菜和一升黄豆、半升红豆。黄豆能生些豆芽炒着吃,红豆就留着蒸红豆包。
走之前孟晚跟黑皮大伯交代道:“大伯,这黑泥蛋种的时候要先放出芽子来,看,像这种的。到时候再用刀掰开,一颗分个两三块,每块上都要带着芽儿,种的时候芽儿朝上,刚开始别多浇水,等生了秧苗再勤浇水。”
大伯听得一愣一愣的,“诶,那我今年再种点试试。”
府城周围的村民到底是比偏僻地区的强上几分,禹国上一任国君免除了百姓的入府税,他们进城买卖虽然会收些摊位费用,但到底能赚些零碎钱补贴家里。
像泉水镇这样偏僻小镇则是没人收摊位费的,除非是集市平日摆摊的也少。
县城同府城一样,也会收摊位费,但摆摊的位置没有府城这么讲究,必须摆在规划的摊位上。
东西买的太多,宋亭舟背着盛放土豆的筐子,上面空余地上还放着两袋豆子,手上也没闲着,拎着篮子白菜和肉。
孟晚跟在他身后,同样提着篮子,但里面只有些轻巧东西。
两人满载而归,常金花还在炕上做着被子,她手快,这床也快赶出来了。
“咋买了这老些东西?”她忙从炕上下来,三人一起整理。
孟晚同她说了缘由,“我和表哥去卖肉时听了旁人说的闲话,府城里规矩多,还是规避着些。往后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了。表哥院试在即,也该在家沉下心来好好看书。”
常金花把苹果和梨装到大碗里收进柜子,“唉,既如此就委屈委屈几日,等大郎考完了院试……”成婚后就好了。
剩下的话三人都是心照不宣。
下午无事,宋亭舟看书,常金花做活。
孟晚自己在厨房忙活,四根排骨都剁成小块,也不用水焯,清洗干净用大锅炖上。
宋亭舟的屋子也有一口锅,孟晚用那口锅蒸干饭。
泥土豆连筐放在厨房角落,用木盆装了七八个来,没有削皮刀就用菜刀刮皮,刮完了再洗,还能省点水。
等锅里排骨开了他又切半斤前槽成小块,扔排骨锅里一起炖,常金花喜欢软烂些的肉,五花二十多文太贵,孟晚干脆用前槽肉平替,剩下的还能平时炒菜用。
等锅里炖出香味,孟晚将土豆切块下锅,这些土豆都不大,一个也就切成两三块。
昨晚炒剩的白菜还剩下包小小的菜心,孟晚把他切成细丝,放盐和点点陈醋凉拌,一会儿当解腻的小菜吃。
厨房里有张长条桌子,凳子两条,用炕桌吃饭吃惯了,孟晚还有些不习惯。
他将小菜端上桌,喊常金花:“吃饭啦姨。”
又跑出厨房喊另间屋子的宋亭舟,“表哥,帮我把饭端过来!”
宋亭舟应了声,常金花也收拾了针线下了炕。
孟晚揭开锅盖拿盆子盛肉,常金花出来捡碗筷,“今儿你炖的肉格外香。”
孟晚笑她,“姨,你是馋了吧。”
常金花笑道:“吃了一路的干饼子,可不是馋了。”
宋亭舟端着饭盆进来,也说了句,“今日排骨香。”
锅里的肉一盆盛不下,他盛了两盆全端上桌,“都说香,那就快尝尝。”
常金花坐下先夹了块土豆,“这就是你们买回来的黑泥蛋?”
“嗯,你快尝尝。”孟晚也夹了一块,他实在怀疑口感,迫不及待想验证一下。
常金花咬了口,入口就能抿化,土豆本身的味道极淡,更多的是肉汤的味儿,“好吃!”
孟晚眼睛也亮了,口感软糯入味,确实是土豆,他都快馋死了,把浸满肉汤的土豆夹碎和着米饭一起吃,干了两碗干饭。
宋亭舟也不说话,闷头干饭。
他们吃了一盆半的菜,宋亭舟把盆里的米饭吃的干干净净,孟晚揉着肚子站起来要去捡碗。
常金花拦住他,“你们去院里拿晒好的衣服,厨房我收拾,坐了一天腰都直了,可得动动。”
孟晚也不跟她争,漱了口洗了脸,跑到院子里溜达。
这院子不说没有三泉村宋亭舟家的大,甚至还不如镇上吕家一半大,溜达两步就到了头。
他像个傻子似的在院里来回竞走,也不知在宋亭舟眼里是什么傻样子。
宋亭舟收着架子上的衣裳,看着孟晚在院里瞎玩,嘴角勾笑,眸中是孟晚还泛着水汽的脸颊,手中是他穿过的衣裳,腹中是他亲手烹饪的美食。
心之所向,目光所至,皆是孟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