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荀适刚好瞧见那遮天蔽日的大翼。
他来不及思索,那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已经迎上了他的目光。
仿佛日夜难眠的恶犬,终于看到了曾经残害自己多日的恶人……
嗤!
鸟喙像是一杆大枪,撕烂周遭的一切,直取他的喉咙。
荀适心惊,这扁毛畜牲竟然将他摆了一道!
但此刻更忧心的……
“退!”
他顾不上自身安危,几乎掠向后方的陈言低吼出声。
陈言可没有他这一身半步皮关的实力,这么近的距离,这么猛烈的攻伐……
他甚至想不到陈言要怎么逃出生天!
可若是寻常人,死了便也就死了……
这是陈言!
徐老大看人的眼光一向高得吓人!
瞧瞧那狗东西许新,瞧瞧那痴子古承……
如果不是他那一身独一无二的本事,他的实力甚至都走不进那个营帐!
但他在昨天,却将这么一把几乎和尸骨没有多少区别的新卒带回来……
许新不说,古承不说,但所有人都知道……
这就是徐老大的心头肉!
而后陈言紧接着便展现出了他的才能……
他为什么这么急,连让陈言壮大一下气血,甚至好好休息一天都等不得?
他也只敢趁着徐老大轮戍的这几天才敢将人带来这蛮山!
蛮兽是他想要的,蛮子是他想抓的,但他从来都没想过要让的陈言陪他玩命!
甚至只要有半点的危险他便会让陈言先走,他有自信拦下一切……
不然他回去怎么和徐老大交代!
大枪一般的喙横贯他的侧脸,将那柔弱的脸带下一大块的血肉。
没有半点的顾虑,下一刻身上的衣服被肌肉挣开。
狂放的战纹像是山岭之间的沟壑,绽出莫名的乌光……
下一刻,被削下的血肉之下,那一颗脑袋活生生从鸟嘴上挪开半丈。
大鸟眸光一惊,可一人一鸟也早就不是第一次交手了!
迅雷不及掩耳,利爪便已经到了荀适胸膛前……
荀适即便忧心,却也不得不将目光收回到近前来。
“做不了,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想到第一次见陈言。
从那时候开始,陈言就从来没在他预料之内出现过。
垂垂老矣却雨夜九杀,张口大言大乾气数未尽,拉八石大弓顶着煞气矢贯坚石,又有五天成桩功宗师惊为天人……
他忽而在想,陈言会不会……
能活?
这大鸟的实力他再清楚不过。
这蓄谋已久的扑击对于一个新卒来说有多绝望他也心知肚明。
这个想法没有由来。
八十四岁,到底渡过了多少劫难才活到这个年纪?
这一劫……
若是能活,想起当时自己和陈言所谈……
当下心一横。
原本比尖喙还要致命的利爪,他却忽而不想避了。
只是侧身,任由那爪子凿穿他的左肩。
他却借这个机会……
乌乌光芒绽出一头凶兽,模糊的轮廓之下让人看不真切。
但荀适,却活生生用双臂将扑击的大鸟扼住!
吼!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嘶吼。
身上的沟壑爆发出惊天大力量,竟然在那一瞬将刚刚展翅的大鸟重新按回到了地上……
再一拳将大鸟脑袋砸向上空。
代价,却是他几乎半条臂膀都被撕扯下来,能清晰地瞧见一整条臂骨。
这是最野蛮的打法,甚至没有一点技巧,就只是纯粹的力量较量。
他是人,本来可以有无数方法与之周旋,本来可以以更小的代价化解这一次的攻势。
而真要他说……
若陈言还活着,这时候会是他最好的机会!
……
退!
在大鸟扑击而来的时候,陈言虽然先一步知晓,但脑子里却只有这一个想法!
就像荀适此前说的,越凶狠的猛兽领地意识越强!
此前那熊罴如此,而今这蛮兽更是如此!
而且这扁毛畜牲成了精!
或是早便已经嗅到了荀适的气息,却假意戏水,以翅膀击起千层浪!
而后在隆隆的水声落地之前,潜身上了山林……
等到荀适听到那隆隆水声,它早便已经袭杀到了近前!
这是一场荀适对它的猎杀,却又如何不是它给荀适做陷阱?
而若不是陈言全神贯注的效果察觉到那风向和风速,他也必然听不到。
当风吹草低扑在脚踝上的时候……
退!
只还是有些迟了。
但闻一声鹰唳穿云裂石,双翼截断大树搅得天翻地覆!
陈言甚至能感受身后卷来的飓风。
回首一眼,只瞧见……
那双翼展开足有十丈宽,遮天蔽日恍如血云压之而下!
甚至瞧不到它的全貌,只见它振翅掠过苍穹,铁羽根根倒竖如刀!
它杀到了……
陈言想逃,却躲不开。
那双翅甚至不将他与草木作区分,只横扫而来……
利爪撕开山林,金戈相击之声不断响起!
这,就是蛮兽。
陈言在这清水县活了八十多年,好猎人不知见过多少。
但穷乡僻壤,猎物不一定见得到,就连消息都是真真假假口口相传。
有人说猎到了狍子,有人说猎到过野猪,有人说是和熊搏杀了三天三夜,可却从未听说谁杀过蛮兽……
连吹牛都不敢。
人们口中的蛮兽总是吃人的,残暴的,无敌的……
以至于在荀适在与他说要猎蛮兽的时候,他内心都是在打鼓的。
而决定来,这是一个二十岁的灵魂在挑战一个八十岁的认知。
此刻,第一次见……
却是在它的袭杀之下!
羽翼刮出的烈风从背后扑卷而来,让陈言奔逃的身子都几乎站立不稳。
手握大善,陈言拥有最清晰的感知最专注的思考。
他看得到这孽畜的翎毛上闪烁的寒光,看得到它仅仅只是触碰就将大石撕开的利爪!
却也同样注意得到,它的仇恨从始至终都只在荀适身上……
三步,两步……
这短短的距离像极了那雨夜想要从他箭下逃出生天的官差,唯一的差别是……
陈言虽然心在震颤,虽然汗水早就已经浸湿了后背,虽然一次又一次地在和自己战栗的本能厮杀。
但那夜的官差在和他赌命,而他……
除非原地寿终正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