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直说,但耿健刚才提到的“临死”明显是指现在。
他准备了怎样的方式来“畏罪自杀”?
怎样劝说或者阻止?
雷昀考虑再三,还是选择先“聊天”,弄明白之前的那些案子,至于缉捕,在套话的过程中再盘算对策。
“开始吧,喔,你们可以录音或者视频,我不介意。”耿健笑道。
雷昀点点头,打开手机摄像,开口问道:“为什么要杀害张泽明?”
“他?”耿健明显有些惊讶,笑笑说:“还因为你要挨着顺序问呢。”
“我在帮他,确切说是他想死却没有勇气,所以我就帮他解脱了。”
他摊摊手,顺势弹了弹烟灰。
“善意?助人为乐?”雷昀摇摇头。
“可以那么理解,”耿健耸耸肩,苦笑一下说:“人应该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死,当活得太郁闷、压抑,生不如死,苟狗一样无尊严地活着还不如早点解脱。”
“但自杀也需要很大的勇气,很多人都尝试过,但多数还是因为求生的本能而失败,如此反复,或许有一天会成功,或许继续忍受无尽的煎熬,残存的自尊也会因苟延残喘而消耗殆尽,还不如早点结束。”
“你仅是为了帮他解脱?”雷昀打断了他的话。
“呵,怎么说呢?”耿健苦涩地笑了笑,狠吸了口烟,“当然,并不全是这个原因,因为......我认为帮助应该是相互的。”
“你是想曲线自杀,对么?”陈曦问道。
“对,确实。”耿健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笑吧?我痛恨、讥笑他人没有勇气自杀,而我呢?同样是这熊样,我考虑过各种方式的自杀方式,但始终还是没走出那一步。”
“不仅是缺乏勇气吧?”雷昀逼问道。
耿健抿嘴沉默了片刻,摇摇头说:“怎么说呢......是,其实我完全可以早点结束,确实,虽然很难走出那一步,但我想我还是有那勇气的,纠结的过程长短而已。”
“但总归要让自己的死有点价值不是么?就那么死了?呵,有点......”
“说实话,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很矛盾,或者......我是想让自己死得有意思一点,就像演一出戏,绝唱,高潮处完美落幕,当然,我是坏人的角色,但或许有人会因为这出戏想到什么,甚至可能会有人为我感到唏嘘?”
雷昀摇摇头,没去反驳他,沉声问道:“张泽明应该是患有抑郁症,那你呢?”
“我?不知道,应该算是?”耿健耸耸肩,明显对这个问题不以为意。
“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网上?”雷昀追问。
“对,网上。”
“具体方式?是通过社交软件还是?”
“你猜。”耿健微微一愣,而后狡黠地勾起嘴角笑了笑。
场面陷入短暂的沉闷。
耿健之前就“有言在先”,有些问题不会回答,而且也并不保证所说的真实性。
但他表情的细微变化,已经印证了部分答案。
雷昀看向陈曦点点头,继续问道:“孙运亮呢?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也是网上?”
“是。”
“是通过某一抑郁症患者交流群?或者软件?除了抑郁症这一共同点,你、孙运亮、张泽明之类貌似并没有交际,生活圈子应该差异很大。”雷昀问道。
耿健摊摊手,示意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还有一点,孙运亮并不是抑郁症患者,而是他患有重病的儿子,换句话说,他至少目前并没有自杀的念头,你杀害他的原因呢?帮助解脱这一理由明显说不过去。”陈曦问道。
“而且,感觉你跟孙运亮并不算是熟悉,这是相对于你跟张泽明而言,对于张泽明,你准备了很长时间,至少半月以上,而孙运亮呢?感觉你仅是跟踪、‘考察’,应该并没有正面接触,有也不会太多。”她有说道。
“厉害,”耿健挑了下大拇指,咂嘴笑了笑:“我想想,你这是几个问题。”
他又点了支烟,点点头说:“他是我一个目标,确切说是打算帮助的对象,张泽明曾经犹豫过,如果他放弃,我会尊重他的选择,并不会强迫他,对,你尸检的时候应该也看得出来,是他先自残尝试自杀,然后我再帮助他完成剩下的过程。”
“至于孙运亮......说实话,我原本已经打算放弃他,正如你所说,他并不是抑郁症患者,临时并没有自杀的念头,不过可能也仅是早晚的事,如果他经历过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死了,活下去的念头也就断了,即便麻木地活着,心已经死了,毫无意义。”
“是因为彩票中奖?”雷昀问道。
“对。”耿健点点头。
“你是怎么得知他中奖消息的?网络监控窃取他手机信息?还是......”雷昀追问道。
“你猜。”耿健嘿嘿一笑。
“其实你并不知道,所以不可能给出回答。”雷昀摇头笑道。
“随便你怎么想,我说过,有些问题不会回答。”
耿健耸耸肩,与雷昀对视了一眼,而后低下头一口接一口抽烟。
“他呢?”雷昀指了指那土堆。
“他?”耿健回头瞥了一眼土堆,淡然笑道:“说起来他是最划算的,死得其所。”
“抑郁症重度,肺癌晚期,必死吧?所以,他很愉快地同意了。”
“你或者你们承诺他什么?那笔彩票奖金会分给他......他指定的人一部分?”陈曦问道。
“他有个私生子,男孩,喔,他之前离婚也是因为这事,才三岁,那女人真傻,一直在等他娶她,独自带着孩子,过得很惨,而且,那孩子有点先天缺陷。”耿健表情有些唏嘘。
“他是不是渣男先不讨论,”陈曦皱了下眉头,抿嘴点点头说道:“因为他得知自己患有肺癌,所以才拖延着不跟她结婚,他想给那女人、孩子一些补偿,人能让他们在接下来的生活中能有所保障。”
“对,他放心不下,而且,之前他婚内出轨也并不全是他的原因,这事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简单来说,他前妻一手撮合了这事,为的就是离婚,对,他是受害者,当然那女人也是受害者,而她,呵,顺理成章将他净身出户,而且还不用自己背坏名声。”耿健说道。
他摇头笑了笑,又说:“一辆破车外加一条没几天活头的命,三十万,也算值了。”
“孙运亮的儿子呢?他急需这笔钱救命。”雷昀皱眉问道。
“会给他一百万,毕竟这笔钱是他爹中的彩票,说心里话,我对杀死他爹这事多少有点愧疚,”耿健耸耸肩示意抱歉,点点头说:“放心,后面他姐会负责他治疗的事情,另外,有人会帮他协调肾源,治疗应该不成问题。”
“当然,会给他姐相应的护理劳务费。”
“在你看来,这同样是很划算的事情?!”雷昀一字一顿冷声问道。
“可以这么理解。”耿健摊摊手。
“呵,这笔奖金原本就属于孙运亮,属于他儿子的救命钱,孙运亮无辜丧命,现在反而成了你、你们的施舍,你不觉得可笑么?还应该感谢你这个凶手?”
雷昀已经在极力控制着情绪,避免将耿健“刺激”过头,但终究是难以压制心中的愤怒。
杀人犯反过头来用劫取的钱“施舍”受害者家属,还自以为是地认为“划算”、“应该被感谢”,这是怎样的强盗逻辑?
“如果我一分都不给呢?你想过没有?”耿健冷笑反问。
这个问题雷昀不是没考虑过,所以并不算意外,他用力呼了口气,点上一支烟吸了两口,点点头说:“是,对他儿子来说,可是说是不幸中的万幸,换句话说,你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点良心。”
“谢谢。”耿健嘴角一挑。
他注视着雷昀的眼睛,摇摇头说:“我已经说过,对杀死孙运亮这事,我心里有愧疚。”
“但是,如果他不死,不见得他会治好儿子的病,他儿子是尿毒症重度,情况非常糟糕,只有换肾这一条路可走,有钱就可以找到肾源么?不见得吧?”
“补充一句,他不匹配,即便他愿意,也不可能把自己的肾还给儿子。”
“是,你说的是事实,但你没有权利替他人做出选择,更没有权利伤害他人的性命。”陈曦冷声说道。
耿健摇摇头,笑道:“不管能不能治好他儿子的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把这笔钱挥霍掉。”
“让一个穷惯了的人突然暴富,并不见得是好事,他很有可能因此丢了性命,与其被他挥霍掉,还不如用来帮助其他人,比如孟凡龙。”
他淡然说着,指了指背后的土堆。
“喔,顺便说一句,他前几天接触过毒.品,对,就他那工友......叫什么来着?走路罗圈腿那个,怂恿他溜.冰解愁。”他朝雷昀戏谑地摇头笑笑。
雷昀紧皱眉头,脸色几位凝重。
“呵,只要沾染上这玩意,你觉得那笔钱能够他多长时间挥霍?早晚连自己的小命搭上。”
“你是怎么知道的?”雷昀沉声问道。
之前在审讯孙运亮工友的时候,注意力全在命案上面,并没有考虑到毒.品方面,所以他与陈曦都感到有些意外。
“很简单,我去过那按摩店。”耿健耸耸肩,眨眼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