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阮到西北的第五天,甄岚去找她。
她总说甄岚是个不正宗的岄城人。
岄城人不喜酸辣,比较钟意少盐清淡,偏偏她爱吃重口的东西。
在国外待的几年更是完全放飞自我。
两人找了家当地特色店,铺头不大,堪堪也就不过二三十来平宽的样子,老板跟老板娘两口子忙得脚打后脑勺,身旁还跟着个三岁大的孩子咿咿呀语,虽忙但也可见幸福。
“两位久等了,菜马上上来哈,酒得待会上。”
秦阮接过:“我们不急。”
老板是个和善人,老板娘也长着一副旺夫相,只是说话带点口齿不清,像是年幼时落下的病根。
待人走远一些,甄岚就着嘴里的烤串,撇眼说:“别看人普普通通,日子比咱两过得热闹得多。”
这也算是有感而发。
秦阮少见她这般。
甄岚等酒一上桌,猛地开了两瓶,一瓶往她面前拎。
她一身利落的白衬加牛仔裤,秦阮则是更为接地气些,脚上穿的还是凉拖鞋。
两人坐在一块颇有几分村妇的姿色,哪看得出半点职场精英的样子。
“怎么,你今晚还真打算跟我在这不醉不休?”
“你不乐意?”甄岚吹了半瓶下去,嘴角裹着层沫子:“难不成你这边藏着男人?”
真朋友之间讲笑从不忌讳这些。
秦阮听得发笑,拿起酒瓶倒满桌前的扎啤杯,整整一杯不过四五口。
甄岚竖起大拇指:“够狠,起码比我狠。”
放下杯,她擦了擦嘴,接手去开下一瓶,桌上拢共也就五瓶酒,不到三分钟的时间被两人干掉两瓶,旁边几个大老爷们都看傻眼了,一半是这喝酒的方式,一半是两女人生得漂亮乍眼。
“有心事?”
秦阮问。
甄岚眼里一闪而过的暗沉,假模假样的勾嘴笑,作为心虚的掩饰:“没,我能有什么心事。”
“你要不说我也不勉强。”
“别啊。”
“矫情。”
甄岚喝着酒,眼神嗔她:“啧啧,你不矫情,你在蒋厅南跟季醒跟前,哪个不矫情?”
秦阮跟她确实不过半斤八两,谁也别先笑话说。
“你前夫找你?”
嘴里咀嚼着烤串,她冷不防的开口。
甄岚脸色霎时间白了又黑,最后是红不算红,青不算青。
秦阮说:“装什么,你来不就是为了躲他吗?”
她句句属实,也句句卡在甄岚心窝子上,甄岚是无处遁形,想遮都没地儿遮。
几口酒下肚,啤酒的度数低,远远没到她该醉的份量,但人一旦喝多了闷酒,加之情绪作祟,脑子总是要比平时昏沉得多,甄岚脸微微的红晕:“你说我眼怎么就那么瞎,能看上他。”
秦阮眼不瞎,但也有着跟她同样的痛苦。
口腔里的烤串咬得发起苦来,她形同嚼蜡般的吞下去。
桌上那杯酒饮尽,眼神里两分飘忽:“你打死不回头,他就算死也没办法。”
甄岚跟她面对面而坐,想看什么近乎轻而易举。
她一半眼神是琢磨,一半是试探:“我听人讲你跟蒋厅南的事,孩子真是你报复他亲手弄死的?”
弄死这两个字犹如长而尖锐的针,猛然插进秦阮心上。
那种剧烈的疼痛瞬间袭击,导致她一时间没承受住。
秦阮该想到她眼下的脸色有多难看。
所以她没急于一时开口,缓了几秒,压低着脸跟眼说:“不是。”
她的否认令甄岚愣在原地。
不了解秦阮的人,都会觉得她这个人表面温和,骨子里渗透了冰冷无情。
真正接触过她的,你才能看懂她那颗冷漠的心脏里,始终都流喘着热烈跟心软。
甄岚知道她不可能狠下心,但当你真正听到这句话时,那种冲击感又另有一番滋味。
“很惊讶?”秦阮说。
“确实。”
桌上的酒空瓶,或许是在酒后人的理智被分散为了几个区域,人的情绪也更为感性一些,以至于酒后的表达欲跟分享欲都会比没喝酒的状态下,更加的活跃强烈。
秦阮一边手尚端着半杯酒,酒液在酒杯里晃动。
晃得她眼睛有些酸胀。
甄岚在等她讲话,周身只有旁桌的人在吵吵闹闹,吆喝声不止。
秦阮也像是融合了这种氛围,脸上张开肆意的笑:“那晚是我在浴室摔的。”
再次回忆起那一刻的绝望,她以为的痛感全然不复。
有的,剩下的只是麻木。
就像是心脏被人挖掉一块肉,血肉已经愈合,伤口上布下一块丑陋难看的疤痕。
突然有一天她扒开那块疤痕,试图去窥探里边的伤势,发现里边是一片溃烂发脓。
“他不知道?”
“嗯。”
甄岚吞了吞唾沫,目光泛着散漫:“秦阮,我真佩服你,像我这种俗人永远做不到你这样,我总是容不得任何人来冤枉我,凡事都要跟人斤斤计较,凡事都要让别人觉得是他亏欠我。”
秦阮说:“你错了,不是我不计较。”
她道:“如果他知道真相,大家都会更加的痛苦。”
杯里的酒液犹如加下去半杯毒药,秦阮往喉咙里倒,苦得她皱眉。
蒋厅南近来愈发做梦频繁,梦见一个血淋淋的孩子躺在血泊里。
伸着手来抓他,他的眼睛漆黑,连眼白都没有,瞪着似要撕碎他。
一觉惊醒。
蒋厅南翻身坐起,嘴里喘大气,额上跟后背布满冷汗。
惊吓过后的冷静爬满他的脸上,他接起桌上伶仃作响的手机。
电话是曲时打过来的。
那边沉压着声音:“阿南,当年接诊秦阮的医生被撬开口了,去她家接人的医护人员也都声称……孩子是她故意流掉的,包括她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是让人保守……”
耳朵嗡嗡的发响,心跳特别快。
蒋厅南几乎快要听不到曲时后边的话,他垂手将手机挪开。
仿佛以此就不必面对残忍的现实。
手机里只能隐隐听到一点曲时在电话里喊他。
他没抬起,眼里溢出杀人的骇然之色。
许久,蒋厅南又麻木的接起:“她人现在在哪?”
“在西北,听说是接管项目的后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