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0日下午,鹰郡内华达州。
一座题名为“瑞丹深(Redemption)”的狂欢圣地座落在这里,前身是灰色地带经营的地下赌场,在联邦建立后成功转明,集各种娱乐设施于一体,酒池肉林,好不醉生梦死。
地下一层的大厅中,名流政客们推杯换盏地打着哑谜,二代和暴发户们大着嗓门高谈阔论,妖童媛女婀娜着身姿在霓虹光影间来往,气氛被烘托得激昂热烈,一个将会聚焦所有人目光的赌局即将开始。
两点整,大厅中央本在滚动播放输赢情况的大屏幕黑了下去,一道低沉的男声准时响起:“女士们,先生们!即将开始的这场赌局,叫作‘疯狂黑杰克’,我们选中了四名玩家参与这场赌局,而诸位可以通过屏幕观看赌局实况,下注赌他们的胜负。”
屏幕再度亮起时所呈现的是一间墙壁被漆成黑底白纹的小房间,镜头聚焦处是一张黑色圆桌,圆桌的四等分点上用水粉质感的白色标了从1到4的编号,每个编号旁都坐了一个人。
扬声器中的男声语气高昂:“我们的四名玩家来自不同地方,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出现在了我们的‘死亡名单’上,能救赎他们的,只有命运。无论谁赢了这场‘疯狂黑杰克’,我们都会将他的名字从‘死亡名单’上划去,债务一笔勾销,并提供一定程度上的保护。
“想必诸位也明白了,这场赌局与以往不同,失败者迎接的不是巨额的债务,而是——痛苦的死亡。所以,诸位赌的不仅是胜负,更是这四位玩家的生死!”
坐在2号座位上的青年一身黑色西装,长相斯文,正是前不久误闯赌船被抓的董希文。
他听完扬声器的介绍,忍不住低声吐槽:“又是‘疯狂黑杰克’,想不到我和这游戏还挺有缘的……现在这是要搞真人秀节目的节奏吗?”
在游戏开始前不久,董希文终于收到了齐斯的回应,后者云淡风轻地表示会处理好一切,让他自由发挥,不要担心后果。
他心底正隐隐有些怀疑,这个类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然后就得到了一条命令,让他顺带照顾一下一个被从江城抓过来的玩家。
话依旧没说满,“顺带”要“顺”到怎么个程度尚未可知,但谈话的节奏无疑回到了董希文熟悉的领域:无非是给个甜枣再敲打一棒,要是事情办不好,“处理”的恐怕就是他的尸体了。
董希文转头看向身边的1号玩家,这是在场四人中除他以外的唯一一个东亚面孔。
他在游戏开始前打探过,此人叫做杨耀,江城人士,被抓来这里的原因是欠了太多赌债,在最近的一次赌博中当场出千还被抓获。
这人看上去已经没救了,满脑子都是再多给几次机会就能赌赢,当下的生活和对未来的规划中除了赌博别无他物。
董希文了解到,这家伙还有一个起早贪黑卖早餐赚钱的母亲,所有收入都用于给其还债,心里更觉得鄙夷。
他不明白齐斯为什么要让他照顾这个败类,甚至疑心所谓的“照顾”是反话。
在他看来,这样的人活在世界上只会给家庭带来灾难,早点死掉对所有人都好;不过,也许作为人渣的齐斯对他人的苦难乐见其成呢?
“游戏开始!”主办方高声宣布,打断董希文的思绪。
只见圆桌正中央出现了一个凹槽,其中放着一叠黑色底面的扑克。
其余三位玩家都没有动作,董希文取出扑克牌在身前一字排开,看向双目泛着血丝的杨耀:“1号,根据游戏规则,你先抽两张牌。”
大厅中屏幕前的赌徒们屏息注视着董希文的动作,监控360°无死角覆盖,不存在出千的可能。
他也不过是借此在心理上向其他玩家施压,同时给杨耀这个“任务目标”一些暗示罢了。
杨耀完全是个废人了,也不知道看没看懂他的暗示,瞥了他两眼后,取了最右端的两张扑克,将其中一张正面朝上,是【A】。
“老兄,你运气不错啊,要是另一张是10或K、Q、J就‘黑杰克’了。”董希文笑了笑,用两指从牌堆中夹出了连续的两张牌,明牌是【10】。
……
大厅中,不少赌徒开始往盘口上加注,押董希文胜利。
毕竟和其他三个噤若寒蝉、呆若木鸡的家伙相比,董希文冷静轻松的表现着实亮眼。
一个头顶微秃的中年白人拨开人群,走向盘口后的柜台,将一张金卡拍在桌上:“小姐,我要找你们的负责人。”
不待对方回复,他补充道:“对了,他们都称我为‘开养猪场的鲍勃’,你们的负责人应该知道我是谁。”
不多时,戴银制面具、穿银色西装的男人迎了出来,冲鲍勃伸出手:“您好,我是瑞丹深赌场的总负责人,您可以叫我‘杰克’。不知您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鲍勃握了握男人的手,微笑着说:“有一个老客户托我办一件事,希望能保下那两个龙郡人,杰克先生不妨开个价吧。”
“不,不,不。”杰克连连摇头,“您恐怕不懂瑞丹深赌场的规矩,幸存者游戏是我们赌场最重要的节目,赢者生,败者死,没有人能够改变。您应该早点来的,在人选定下之前。”
鲍勃也摇起头来:“那位客户并没有破坏瑞丹深的规矩的想法,他只是希望这场赌局尽可能地公平,确保赢家一定可以活下来。”
“你们是怀疑我们会出尔反尔吗?”杰克反问一句,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不善起来,“疯狂黑杰克一般只有一个赢家,你们却想保下两个人,未免对某个极小概率的特定结局投入了太多的信心。”
鲍勃直视他,脸色不变:“您应该听说过密西西比河附近的‘失眠症怪谈’,也对天平教会最近的动作有所耳闻。如果您对未知的力量有所敬畏,我建议您不要对他持太大的敌意。”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我只是来带个话。并且为了表示诚意,我不会在‘平局’上押注。”
……
房间中,“疯狂黑杰克”经过了二十轮,董希文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计算能力极佳,赢多输少,俨然聚敛了场上大部分筹码。
其余三人面前的筹码各只剩小小一堆,只待筹码清零,等待他们的都将是凄惨的死亡。
3号位满脸胡茬的中年人捂着脸要哭不哭,如果不是被固定在椅子上,恐怕会露出更多丑态。
4号位的金发女人脸色苍白,愣愣地盯着桌面上的扑克看,认命地等待死亡的来临。
董希文的目光同样落在桌上薄薄的一叠扑克上。他敲了敲下巴,煞有介事地问:“如果扑克抽完后仍没有人用光手中筹码,那么怎么算输赢?”
扬声器中的男声道:“如果出现这种情况,筹码多的人赢。”
女人凄惨一笑:“尽管知道必输无疑,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试试看吧,反正游戏快要结束了。而且我觉得根据套路,女士你既然这么说了大概率能活下去。”董希文的语气十分随意,就像说“随便玩玩”一样。
黑杰克的牌库由八副去掉大小王的扑克组成,此时牌库中只余不到五十张牌。
董希文数学不错,记牌和算牌不在话下,再加上早在《盛大演出》副本中玩过一次“疯狂黑杰克”,对规则和套路熟得不要再熟。
——他想把控全场局势并不困难。
五局之内,游戏便能结束,董希文的胜利和其余人的死亡板上钉钉。
但令场外的人不解的是,董希文好似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赌术和能力,很快就爆牌了一局。
之后两局,他的总点数一直比所有人都小,筹码即将追平。
最后一局,抽走最后一张扑克后,董希文对着房间里的摄像头,露出灿烂的微笑:“我们所有人手中的筹码都是一万,平局。”
大厅中顿时全场哗然,没有人能事先想到这个极小概率的结果——
“疯狂黑杰克”怎么可能平局?这种你死我活的博弈怎么可能平局?
盘口上无人押中结局,所有赌徒皆血本无归。
咒骂声和抗议声一潮高过一潮,有人高声叫喊:“作弊!绝对是作弊!我要求彻查!”
更有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应和:“要么查监控,要么再比一场!重来一次!”
大厅中央的大屏幕再度黑屏,再亮起时,杰克的身影出现在灰暗的底色上,声音平静:“请各位相信,瑞丹深组织的幸存者游戏,不可能有人出千……”
与此同时,杨耀瘫坐在后台,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哈哈,我就说我运气不赖吧,这是否极泰来了!”
董希文蹲在他旁边,无奈地扶额:“老兄,听我一句劝,以后不想死就别赌了,瑞丹深不是什么大度的合法组织……”
“你几个意思?”杨耀狐疑地瞪了他一眼,“小逼崽子嫉妒老子手气好是不?最后一局就老子一个黑杰克!”
董希文在心底叹了口气,知道这人完全没救了。
最后一局是他看到杨耀明牌为【K】,故意喂了张【A】过去,还接了他的递牌……
“吱呀”一声,后台紧锁的铁门被从外面打开,一线光漏入昏暗的角落,照亮漂浮的尘埃。
董希文下意识绷紧腰背,随时准备动手,却见来人笑得慈祥。
“你们好,我是鲍勃,应老朋友齐斯的请求而来。”中年白人冲董希文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张红底黑纹的卡牌,“齐斯让我将这个交给你。”
卡面上绘制的是一场魔术表演,台上红衣的魔术师深深鞠躬,简化成黑影的观众们围绕着他欢呼,有一人的心口点缀猩红的色块,乍看是一颗淌血的心脏。
董希文直觉这张牌有些眼熟,近段时间他虽然肉身被瑞丹深控制,但也抽空进入过诡异游戏一次。
结合落日之墟那块启示残碑和玩家们对最终副本的讨论,答案呼之欲出。
“哈,果然最终副本了还是逃不了给人打黑工的命运啊……”董希文自嘲地笑笑,抬手接过卡牌,眼前的虚空中刹那间织起银白色的文字。
【鲜血是酬谢骗局的祭飨,掌声是献给谎言的圣餐】
【狂欢吧,在欺诈师精心烹制的幻觉盛宴里】
【毕竟连死亡都不过是终场谢幕的彩排道具】
【恭喜您解锁身份牌“观众”(隶属于“愚人欺诈师”套组)】
鲍勃见他接了卡牌,便不再看他,转头走向一边的杨耀:“朋友,在带你离开之前,我需要你在一张契约上签字……”
……
江城下城区早市,邱梨花将鸡蛋灌饼装进塑料袋,递给站在摊前的青年。
半个月前,她给了儿子一笔钱便回了乡下,还没等处理好琐事,就收到了儿子因为出千被抓的消息。
她没想到,儿子非但没有改过自新,反而越赌越大,欠下的债是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数目。
她不懂“瑞丹深”是什么,也不理解赌场和联邦政府的关系,只听说如果短时间内还不上钱,她的儿子真的会死。
她将所有的积蓄都取了出来,能还一点是一点,又继续摆摊赚钱,打算将赚到的都拿去还债。
但还是不够,窟窿太大了,时间又太紧了……那些人说,她的儿子必死无疑。
就在她陷入绝望之际,青年出现了。
昨天傍晚六点,邱梨花正准备收摊去上夜班,一身红色西装长裤的青年幽灵般出现在巷口,向她伸手。
“你似乎遇见了一些麻烦?我或许有办法帮你。”青年顿了顿,微笑着问,“你可以试着向我许愿,说不定会成真呢。”
邱梨花总觉得这人的表述说不出的怪异,走近后却发现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常来她这儿买鸡蛋灌饼的老顾客。
——不过换了套衣服,便看上去不像是同一个人了。
负面情绪本就郁结在心、亟待倾诉,再加上眼前人看上去满怀善意,邱梨花抱着病急乱投医的心态,将儿子的事讲述了一遍。
她喃喃地说:“是我没教好他,但千不是万不是,他终归是我生的……我只想着他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欠的钱我可以一点点地还……”
青年耐心地听着,末了微笑着将一截花茎放到她的手中:“这个愿望并不难实现。栽下这朵玫瑰,待它绽放之日,一切将如你所愿。”
邱梨花虽然感到奇怪,但还是鬼使神差地寻了个小小的花盆,将玫瑰栽种进去,随身带着。
就在刚刚,她看到原本光秃秃的花茎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花苞,舒展花瓣,喷吐花蕊……
是的,昨夜还了无踪迹的玫瑰毫无预兆地盛开了,像一场幻境那样艳丽又突然。
摊前的青年勾起唇角,笑得一如既往地温和:“看来你的愿望实现了呢。”
下一秒,电话铃响起,邱梨花摸出手机接通,里面传来一声沙哑的“妈”。
她捂住眼睛,泣不成声。
青年转身离去,经过巷尾的垃圾桶,脚步微微停顿。
一只黑狗仰起头看他,忽地大声狂吠起来,混浊的狗眼闪动着明显的恐惧。
他也不在意,随手将手里拎着的鸡蛋灌饼丢了过去,继续前行。
身后,狗吠狺狺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