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八双碗筷，但是只坐了七个人，宋归程旁边空了个位置。
其他人纷纷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他心中疑窦丛生，很小心地只夹了那道白豆腐吃。
“小宋，干嘛呢？怎么不吃？”村长关切地问，说着，就要往他碗里夹菜。
宋归程用手护住碗，闪到一旁：“不好意思啊村长，我这两天拉肚子，吃不了太油的，你们吃，你们吃，不用管我。”
“嘿，你这孩子，”刚才一起打牌的大爷咂咂嘴，姓范，“今天麻将不打，肉不吃，咋的了？”
其他六个人都放下手里的筷子，齐刷刷地望着他。在烛火下，他们的脸色如出一辙的僵硬、苍白。
宋归程脸色变了变，紧紧捏着碗。
难道是自己的行为和平时的“我”差别太大了，被他们察觉了？
空气越发紧绷，他就要松口让出自己的碗。
门突然开了。
李清桐带来了最后一道菜，红烧狮子头。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白色瓷盘里有肥有瘦的肉红润鲜亮，汤汁浓稠，翠绿的青菜掩映，颜色对比鲜明。
香味扑鼻而来，令人食欲大开。
李清桐在宋归程身边坐下，桌上八个人齐了。
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被放在中间的那道红烧狮子头吸引，咽了咽口水，不过还是克制住，只默默地吃自己的水煮豆腐。
宋归程：只要心中有肉，吃什么都是肉。
……屁嘞！
香味不停地由空气钻入他的肺腑，引诱他夹一口尝尝，但那到底是人间美味还是致命毒药，没有人知道。
他迅速放下筷子，说一声“我吃饱了，大家慢慢吃”，然后从房里窜出去。
“你吃完了？”负责剪蜡烛的青年人看到跑出来的宋归程，一把抓住他。
宋归程点头，青年人便把桌上的剪刀塞到他手里：“你帮我剪一会儿蜡烛，我要上个茅房，来不及了。千万不能让蜡烛灭掉，知道吗？千万不能。如果灭了赶紧喊人！”
也没等他答应，青年人便一溜跑没了影。
剪刀上残留着余温，应该被刚才的青年人一直握在手里。
宋归程看向供台上的白蜡烛，分立在遗像两端，燃烧过半，烛台上满是燃烧过后的蜡油。
蜡烛燃烧久了，灯芯就会变长而且容易分叉，需要剪掉多余的灯芯来维持明亮的照明。
但这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不需要人时时刻刻地盯着。
他蹲下身凑近蜡烛，烛火在他脸上跃动，晕染着他柔和的侧脸。
宋归程这才发现，这蜡烛燃烧的速度不快，但是灯芯却很容易分叉，稍不注意，就有可能熄灭。
于是他伸出手中的剪刀，轻轻剪下一小节分叉的灯芯，烛光晃了一下，变得更加明亮起来。
身后的火盆里的纸钱快烧完了，他抓起一把角落里的纸钱洒进去，在他弯腰放纸钱的时候，忽然看到旁边的棺材上好像画着什么东西。
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他靠近一点，还没看清就闻到一股子腥味和骚味，说不上来什么味道。
这种味道让他感觉很不好，犹豫了一下，他决定明天白天再来看。
吃饭的人都换了一批，刚才去上厕所的青年还没回来，宋归程只好一直在这儿守着。
渐渐的，剪刀也被他握热了。
一直面对着人家的遗像实在是让人感到惊悚，而且也挺冒犯的，他就坐在一开始传进副本的地方，见烛火暗下去就起身修剪。
剪过左边的蜡烛后，他去剪右边的。就在宋归程转身的瞬间，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袭遍他全身。
他心头一紧，正欲护住蜡烛，光突然灭了。
灵堂里陡然暗了一大半。
他什么都没干啊！
不是，他什么都干了！！
也不是，他仔细把自己该干的都干了！！！
完了完了，蜡烛灭了
不愧是通关率只有5％的副本
要是有道具商城就好说了
新人哪儿来的道具商城啊
就是说啊
没救了，躺平原地整理仪容仪表吧
……
宋归程面对着女孩的遗像，全身一阵阵冒着凉气，有什么东西于暗处窥伺着他，“哗啦哗啦”，传来一阵纸张摩擦的声音，他头皮发麻。
如果灭了赶紧喊人！脑子里陡然浮现出青年留给他的这句话。
喊人？喊谁？！
他来到这个世界一天都没有，谁都不认识啊！
村长压根不算人。
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还是喊了一声：“李清桐，蜡烛灭了。”
看看，病急乱投医了
李清桐理他我直播倒立洗头用鼻孔吃面条
啧啧，要淘汰了
可惜了这么一张帅脸
没事，我已经截图了，可以做新的整容模板
……
观众们三言两语地给这个玩家判了死刑，身处副本的宋归程只听到耳边“哗啦哗啦”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他迈开脚步想跑，可是恐惧让他浑身僵硬，像被钉在原地似的。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死在这儿！
他咬紧舌尖，颤抖着举起手里的剪刀，向后捅去。
却被一只微热的手握住手腕，轻飘飘地推了回去。
随后，蜡烛亮起来。
李清桐冷峻的侧脸被照亮，他手中拿着火柴，点燃两根蜡烛。
宋归程喉咙发干，艰难地说：“谢谢你。”
李清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甩灭手里的火柴：“我比你大。”
他没反应过来，啊？什么叫我比你大？
只是没等他想明白，李清桐就转身离开，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他心有余悸地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吸着氧气。如果刚才蜡烛没亮，他可能真的会……
弹幕从李清桐点亮蜡烛的那一刻就被卧槽滚屏，观众们满脸不可置信，居然真的救了？跟他们印象里的怎么不一样。
吸引了一大批写游戏攻略的达人来看，毕竟这还是李清桐第一次在副本里救哪个玩家。
大家都想来抢占先机。
刚才说直播倒立洗头，用鼻孔吃面条的那位仁兄呢？
直播间号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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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归程死里逃生，也没忘记再检查一下蜡烛，然后才坐回供台旁边的小椅子。
刚才黑暗中听到的那阵“哗啦哗啦”声，十分像纸被风吹动的声音，可是灵堂里的纸钱和纸元宝根本发不出这么大的动静。
剩下的只有……他把目光投向杵在棺材旁的两个纸人，它们依然笑着，僵硬地笑得喜气洋洋。
宋归程的手无意识捏紧手里的剪刀，纸除了怕火，也怕剪刀。
他低头在思考刚才李清桐说的那句“我比你大”是什么意思。
我年龄比你大？想来想去，他只能想到这一个解释。
我年龄比你大，所以你不能直呼我的名字，否则我不会理你。是这意思吗？
宋归程：……幼稚的男人！
不过到底是不是，还得等下次见到他才能验证。
没想到这个下次很快就来了。
宋归程正默默给火盆里添纸钱，火舌卷动着暗黄色的纸张，燃烧着化为灰烬。
他听说现代世界的冥钞在地下的人是收不到的，得纸钱纸元宝才行。
可惜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吧，他叹了口气。
一双黑色的鞋忽然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的目光顺着鞋子上移，看到了端着烛台的李清桐。
如果忽略这是在一个诡异的世界，李清桐倒是肩宽腰窄，标准的倒三角，十足的美男。
他连忙站起身，问：“李哥，怎么了？”
李清桐果然理他了：“跟我来，你该休息了。”
果然是这样吗？幼稚的男人！宋归程在心里小声逼逼。
李清桐似乎是感应到什么，投来危险的一瞥，宋归程立马捂住自己心里的小嘴巴，无辜地眨眨眼。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居然瞄到李清桐嘴角勾起的笑意。
他带着宋归程去了刚才他们吃饭的屋子，里面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只留了一张刚才吃饭用的木桌。
李清桐把蜡烛放在木桌上，指着房间内唯一一张木床说：“今晚你就睡在这儿。”
他敲了敲桌子，慢慢道：“晚上就安稳睡觉，蜡烛不会灭。”
说完也不给宋归程发问的机会，转身离开了。
屋内顿时陷入寂静，宋归程端起蜡烛，在房间内走了一圈，和他之前看到的没什么不一样，一张床，一张桌子，窗户朝东。
屋子里虽然干净，但是看得出来应该很久没人住了，满屋都是发霉的味道，单是坐在里面就感觉到一阵阴冷。
床上铺好了被褥，给他准备了两床被子，怪贴心的。
他走过去关上窗户，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将天地缝合在一起，似乎等待着什么将它撕裂。
宋归程脱下外面罩着的短衫，只留了一件内衬，躺在床上，盯着头上的天花板陷入沉思。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透着一种异样的诡异，这个任务结束之后他还能回到现代世界吗？
坏了！
宋归程垂死梦中惊坐起。
他多字的论文还没保存呢！
……
他忽然在思考死在这个世界和回去重写字论文，到底哪个更可怕。
不过他想着想着，困意逐渐涌上来，慢慢睡着了。
他真的太累了，遗像、纸人、村长，所有的一切都在刺激他的神经，他本以为自己会一觉睡到天亮。
却没想到半夜时，被一阵撕咬的声音惊醒。
那声音仿佛是野兽在吞咽自己的猎物，离他很近，似乎……就在窗外。
宋归程睁开眼睛，看到屋内昏暗的灯光，白色的蜡烛立在桌子上发出微弱的光亮。
屋外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无论是人们走动还是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整间屋子陷入一片寂静。
除了窗外的撕扯声。
他慢慢把视线由天花板转移到窗户上，从他这个角度，即使不坐起身也能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只见一个人影被灯光映在窗户上，个子不高，两只手粗壮短小，他忽的弓起背部蓄力，猛扎下去。
“咔嚓”，传来一阵碎裂声。再抬头时，他嘴里叼着一根骨头，“咯吧咯吧”地嚼得正欢。
那骨头，是人类肋骨的形状！
他的胃液翻腾起来，后背止不住的发寒。
那个怪物吃的是谁？
他听着外面的那个声音在咀嚼、吞咽，一口一口，好像在细细品味，身子绷得很紧。
有这个点还在看直播的吗？出来说个话，我害怕
我我我
好怕，但是想看
我最喜欢这个副本
那你得抓紧看，这次结束又要重置，谁知道下次是什么
……
过了很久，声音总算停了。
宋归程松了口气，正准备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却看到那人根本没走，而是转了个身对着他窗户的方向。
那影子的头刚超过窗户半截，即使看不到，他也能想到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屋内。
那怪物的目标是自己！
蜡烛的光跳了一下，窗外的影子也随之摇晃了下，不安伴随着恐惧涌上他的心头，他一动都不敢动。
好在，蜡烛没有熄灭，而那怪物好像也终于放弃了他，转身离开，没有脚步声。
……
吴豪晚上吃了点肉，他本来就是个不太会拒绝的人，更何况那些人看起来好可怕。
不过味道真的很不错，尤其是那道狮子头，软糯香滑，他在现实世界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狮子头。
屋内一片漆黑，他躺在床上咽了咽口水。
“哗啦哗啦”，突然从屋外传来奇怪的声音。
这声音在静默的黑夜里响起，激起人一身的鸡皮疙瘩，吴豪闭上眼睛，把头埋进被子里。
“哗啦哗啦”，声音在慢慢移动，朝着他这个方向。
他惊得汗毛竖起，小心翼翼地将呼吸压在胸腔，背上冷汗直冒。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声音越来越近，似乎从屋外一步一步挪到窗边，然而在移动到窗边之后，声音忽然停了。
空气里除了他努力平息心跳的声音，没有任何声响，他的手抖得厉害。
过了不知道多久，都没有声音传来，他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准备看看那道声音走了没有。
睁开眼，面前赫然出现一张苍白的脸，黑眼睛粗眉毛，眉开眼笑，身上穿着绿色的衣服。
“啊——”他吓得脱口喊叫出声。
然而下一秒，惨叫声咽了气。
吴豪全身僵硬，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被压缩，身体在挤压中慢慢变薄。
最后一眼，他看到了自己变成纸片的手，然后连最后的视线都被夺走。
刚才站在他旁边的绿娃娃，抽丝剥茧般奇异地从纸做的身体里长出血肉，撑爆了身上的纸张，俨然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玩家吴豪淘汰
在他通关失败的视频下有几条留言：
“都说了被窝是安全区。”
“人和鬼可是签过协议的，被窝里的人它是不能碰的。”
“真的？”
“我作证，真的。”
“我签的。”
……
宋归程后半夜几乎没怎么睡着，一直在担心蜡烛会不会熄灭，庆幸的是，它虽然光不大亮，但还挺坚挺的。
直到灰暗的天浮现出惨淡的白，白天终于到来，他才放下那颗悬着的心，从床上爬起来。
他吹灭蜡烛，白色的蜡烛燃了一夜，但只融化了一小截。
推开窗户，凉风吹过，卷起冷却的雾水。
宋归程探出头朝外看去，屋子旁有一间厨房，屋顶矗立着烟囱，正从里面飘出白色的烟雾。
他低头，潮湿的泥土地上乍一看什么都没有，只有几个脚印，很小，像是垂髫孩童。
但是他没有在李家看到任何孩子。
宋归程走出房间，看到昨天去上茅房的青年正坐在椅子上打盹。他也不打扰，轻声把剪刀放在桌上。
只是在他放剪刀时，忽然看到青年手上长出的褐色斑点。
怎么会……他下意识后退。
青年的胸膛还在起伏，脑袋还在随着打盹的节奏一点一点的。
他怀着满心疑问走进后院，蹲到自己房间的窗户下，轻轻撵起一把泥土闻了闻。
一股纸灰味和血腥味呛得他直咳嗽。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转头，看到李清桐左手拿着一盆玉米，右手端着一碗馒头。
“李哥，早。”
宋归程走过去，顺手接过他手里的玉米盆，和他一道往堂屋里走。
李清桐道：“早。”
早饭还是在宋归程昨晚睡觉的房间里吃的，比昨晚的饭菜正常了不少，玉米、白面馒头、白粥、咸菜。
宋归程倒是真心实意地饿了，喝了一碗粥，还吃了一个玉米和一个馒头。
白日的灵堂比起晚上散去了一些恐怖的氛围，蜡烛和火盆里的火也熄了。
他找来一把小刀，把房内烛台上的蜡油铲掉了，顺手也把遗像前的蜡烛清理了下。
然而在他清理完两个烛台时，抬头看到遗像上女孩青灰的脸，似乎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