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尧命羲和,敬授人时。
禹敷水土,九州攸同。
圣王承天立极,未尝不以敬畏为本。
奈臣厥学浅识,或乖中和;黔首愚蒙,偶违彝伦夏……”
“惶惧屏营,顿首再拜,尚飨!”
李厥吟唱的祭天祷文借着大鼎传到了上天那里。
他吟唱一句,众将士就跟着吼一句。
声若惊雷,轰轰作响。
如果说霍去病在匈奴的圣山狼居胥山祭天。
在姑衍山祭地,在瀚海祭水。
武将封禅是历朝历代的头一次。
那李厥在京观上祭拜天地就是另一个壮举的开始。
当着突厥俘虏和大食俘虏的面。
在他们的眼前,告慰大唐将士的亡魂。
用这一座埋葬数万人的京观来告诉今后的所有人。
内外诸夷,敢称兵者,皆斩!
这是何等的杀人诛心之举!
大礼结束,李厥就带着众人踏入归程。
在归程的大军中,李厥就是他们的神。
一个简单的眼神,就有无数人为之奔走。
颜白很羡慕。
颜白从这群人身上看到了一股别样的朝气在缓缓升起。
一股和朝堂之上截然相反的气质在大军中蔓延。
颜白觉得,此刻就算天塌下来。
李厥振臂一呼,这帮人能立刻冲上去。
拔出长刀,把塌下来的天给顶上去。
颜白有意再托举李厥一次。
在和裴行俭商量了之后,两人就彻底不再管理军中之事。
将所有的权力交给了李厥。
美其名曰:作业!
众人归心似箭,喜上眉梢。
孙书墨用肩膀碰了碰鹿入林,低声道:
“那个啥了没?”
“啥?”
“就是那个!”
“那个了!”
孙书墨竖起大拇指:“厉害!”
鹿入林害羞的笑了笑,想了想道:
“亲了,没到下一步,算不?算啥关系?”
颜白伸过脑袋道:“人工呼吸指导老师?”
鹿入林:???
众人:????
反应过来的众人随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怪叫声。
这个词好啊!
众人都在笑,可李崇义的那张晒黑的脸总是眉头深结。
望着自己的那几个骑在马上的孩子。
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叹息。
这一头打着卷的黄头发该怎么办?
“墨色,你说我的娃回到长安后能去楼观学读书么?
你放心,这些真是我的种,你看这眉眼……”
“你要能给他上户籍。
能进你河间郡王府的族谱。
只要不担心进书院后挨打。
书院这边没有任何问题!”
李崇义闻言不解的大声道:
“为什么挨打?”
“那一头扎眼的发色,在一群都是黑色头发的学子里那就是异类。
既然是异类,那自然要做好挨打的准备咯!”
李崇义恨恨地转过脸去。
因为后背有肿块,他现在只能趴着。
但他是真的喜欢他的这几个孩子。
懂事,听话,有悟性。
关键是长的还好看。
如果没有那一头不同于大唐人的头发,长大后绝对是美男子。
可惜,事情总是有不美。
“你帮我说几句话呗?”
“说什么?”
李崇义错着身子,低声道:
“你现在年纪大了,辈分也越来越高了。
无论在文人中,还是在朝堂之上,你的威望足以……”
“别捧我了,说人话!”
“可不可以写几个字,夸一下我这孩子是正宗的汉家苗裔!”
“呸,做梦!”
李崇义擦了擦脸上的口水道:
“那为什么你们认孝文帝拓跋宏?”
颜白闻言无奈道:
“额滴神啊,你这么说我感觉你都没读过书。
他的谥号是孝文,孝文啊!
八王之乱,汉家苗裔几乎十不存一,正是因为他们,才有了如今。
后面的还要我说么?”
李崇义的脸又转了过去,颜白继续毫不留情道:
“我家老爷子说了。
他如果不是鲜卑人,他如果是汉家儿郎,他将会千古一帝。
汉家文化,因为他而传承。”
李崇义不说话了。
他知道,拓跋宏为了推广汉文化。
不惜以彻底抹杀本民族的文化为代价。
全盘禁止鲜卑族的语言,传统,以及风俗和文化。
所以,在他死后,文人才肯把孝文两字给他。
若没什么大功绩,以文人的小心眼。
带一个“孝”就算了不起了。
就更不要提“文”字了。
想都别想。
(网上很多人说李世民不是汉人,身上有鲜卑血脉,大唐也不是汉家儿郎的大唐,这个说法太狭隘!)
(如果仅仅依靠李唐皇室有鲜卑血统就否定整个民族,否定所有百姓的,这明显就是脑子……)
见颜白不松口,李崇义又转过了脸。
颜白见李崇义身上的伤口并没发炎也松了口气。
伸了伸懒腰,颜白决定去看看哈里发。
对于哈里发颜白是非常的上心。
自打从孟诜那里得知哈里发中毒了以后,颜白就更加上心了。
每日来看看。
陪他说说话是颜白每日必不可少的一件事。
至于中毒,那是他活该。
在战获里面,颜白发现了很多铅锅,铅杯,铅水壶。
尊贵的大食将领们在往东侵略的日子里每天都会喝点葡萄酒。
这是他们每日必行的仪式之一。
称之为高雅。
而他们自认为的高雅里,却悄然使他们摄入了海量的铅元素。
吃饭用铅锅,喝水用铅杯,堪称“隐形”的重金属盛宴。
所以,打了败仗的哈里发没了精气神。
如今脸色苍白,会经常地头痛、腹痛。
因为这些疼痛,让他的脾气总是很暴躁。
现在的孟诜把哈里发当作练手的试验品。
看看有没有法子把哈里发体内的毒给拔掉。
然后写到医书里。
这样的病人有很多。
那些大食匠人身上多多少少也会带一点铅毒。
地位越高的,年纪越大的中毒越深。
“吃药了!”
哈里发不想搭理颜白。
他总觉得这个人像是沙漠的毒蛇和蝎子,阴恻恻的。
还总喜欢给人起外号。
自己堂堂一帝王,外号竟然叫藤壶!
见哈里发不搭理自己,又在耍性子,颜白也懒得惯着他。
伸手直接拆了哈里发的下巴,咬牙切齿道:
“大郎,要吃药了!”
众人归心似箭。
回家的日子总是充满了欢乐,也不怎么觉得赶路的时候很枯燥。
当一座城池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时。
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了欢呼声。
哈里发觉得自己终于有了打击颜白的借口了。
趁着颜白喂药的时候,难得没有去耍小性子,笑道:
“这就是你们的王城么?”
颜白一愣,笑了笑:
“你脑子想什么呢,这是哪门子的王城。
这是玉门关。
离我们的王城还远着呢?”
停歇三日之后,大军再次朝东而行。
半月之后的哈里发再次开口:
“这是你们的王城么?”
“无聊不无聊,这是甘州。
离我们的王城还得走这么长的时间。
等着吧,你会看到我们的王城是什么样子。”
当凉州城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哈里发忍不住有些出神。
这一路走来他慢慢的发现,越是往东……
他看到的城池也就越大。
不光如此,越是往东,他看到的农田也就越多。
百姓身上虽然衣着简陋,但身子却看着很强健。
这是食物充足,盐分充足才该有的样子。
胆大的孩童会拿着木刀跟着大军的队伍跑。
大军也不驱赶,有甚者会挥舞着长鞭把孩子缠住。
在孩子的惊呼声中将他拉上马背。
然后打马远去。
“到我了,到我了,我也要骑马,我也要骑马.....”
“哈哈哈,我是大将军,杀啊,杀啊.....”
风把孩子开心的大叫声带的很远很远……
哈里发愣愣的望着。
他发现,在大食这样的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
孩子看到了大军只会躲起来。
大军在休息了五日后出动了。
这一次的大军出行少了三百人。
凉州城的城防校尉级别的官员在大军走后全部替换。
城守也换了人,书院学子独臂张海洋成了凉州城守。
虽然只是暂管这一职位。
但所有人都知道,中山王一旦回到长安,旨意定会下达。
李厥知道朝堂上的势力肯定要瓜分西域这块诱人的糕点。
可年轻气盛的李厥并未想着按先前那套规矩来。
年轻人,自然有年轻人的做法。
年轻人,最讨厌的就是“我是过来人,你得听我的那一套”!
所以
在这一路的关隘要道他都插满了人。
今后各家从西域回中原的勋贵商队只要路过这些关隘。
也必须买肉饼子。
谁不买,谁家的商队都别想进关。
过了凉州之后,路瞬间就好走了。
人突然就多了,天地之间的绿意越来越多了。
哈里发的日子也安静了。
哈里发发现,自从过了这个什么州之后,颜白就再也没有来找他说话了。
身边突然少了个碎嘴子。
他还有点不习惯。
在大军的前面,一支拉盐的商队正打着独孤家的旗号,快速的朝着长安而去。
赶车的是个黑小伙子。
一看那肤色,根本就不用怀疑。
这小子定是常年走这条道的熟手。
没在这条道跑个三五年,一般人不会这么黑。
“师父,陛下怕是感受到了什么!”
躺在盐袋子上的颜白吐出嘴里的草根,喃喃道:
“咱们已经离开长安两年多,这两年陛下做了什么咱们是一无所知!”
“师父以为呢?”
颜白看了一眼驾车的李厥,轻声道:
“我怕高明他已经开始动世家的根了!”
裴行俭骇然道:“田地?”
“对,我就怕他动了这个。
动了这个就等于他走到所有的勋贵对立面。
他就要一个人面对全天下!”
“隋炀帝!”
“对,他虽昏庸不知百姓疾苦,但眼光却是没得说,就是心急了些!”
颜白看着裴行俭:“我怕.....”
裴行俭深吸一口:
“不会的,陛下聪明又内秀。
这几年西域又在接连打仗,我想他不会如此的!”
“不,你不了解他,打仗是会让国库亏虚。
但打仗也是他悄然下手的最好机会。
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还有!”
颜白看着裴行俭叹了口气道:
“二囡是武家人,却被武家赶出了门。
她从小就没感受到身在大族的温暖。
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些狗屁门阀……
不该让她去给皇帝出主意....”
裴行俭的心怦怦直跳。
他突然觉得师父说的应该是对的。
“为什么要动土地!”
颜白扭头看着裴行俭道:
“我说的话你好好记着。
道德传家,可传十代以上。
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
富贵传家,不过三代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