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大殿选址定下来后,云心亲自来到曲氏作坊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所谓道门高人也不过如此,他所点的地方恰恰就在你们曲氏的旗子正中!这次我可以安心向太后交差了。曲工这次多亏了你和这二位曲师傅,云心记下了,日后必不会亏待你们。”云心笑着握住曲桃放在桌上的手臂,“日后,我们共筑大殿,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彼此可要多多照应。”
曲桃看了眼握在自己小臂上的那只手,大且有力,遂笑着应道:“曲某自当尽力。”
云心听闻曲桃的回答,撤了手,面带笑意地看着他道:“好。”笑中透着几分满意,又仿佛带着一丝探究与审视。
“啊!”云心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还要进宫去面见太后,今日就此告辞。”说罢起身欲走。
曲桃忙起身相送,曲离与曲容随在他身后。
云心在曲氏三人的簇拥下,骑上大马,挥鞭离开。
曲氏三人望着那在南市大街上一骑绝尘,彼此互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什么,一同回屋关上房门开始商量。
“这云心法师,刚刚那话听得奇怪,不知究竟是何意思?”曲离道,“他难道想拉拢我们?”
曲桃倒是不在意:“士农工商,我们工排在末流,他要我们有何用?安心做好工事就好。”
曲离点点头。
曲容道:“我倒是对那位道门高人比较感兴趣。”
此时罗珩见云心走了,便也不再回避,走了出来。听见曲容在说什么“道门高人”,当下好奇地问道:“什么道门高人,是谁?在哪?”
曲桃揉揉罗珩软软的发顶:“你倒是着急。”
几人正说着话,大门忽然响了起来。
罗珩忙问:“谁啊?”
只听门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透着笑意:“或许,是位高人?”
这人答得好生奇怪,罗珩一时拿不准主意,向曲桃他们投来询问的目光。
曲桃道:“无妨,去开门吧。”
罗珩这才小跑着前去开门:“来了来了!”
打开门一看,就见门外站着一位身材高大挺拔的老者。老者须发皆白,面色红润,身着整洁的道袍,一手手臂上搭着洁白的拂尘,端得一副仙风道骨。
此时他笑着看着面前的小少年:“多谢小郎君为我开门。”
罗珩心中顿时升起满满的好感:“道长气,快快请进!”
曲桃三人见罗珩领进来一位道士,纷纷好奇,猜测这位是否是罗珩师父的故友。但见那道士气度不凡,三人都不约而同起身。
“珩儿,这位是?”曲桃道。
罗珩抠了抠自己的头,扭头看向一旁的道长——糟糕,他也没问人家名字,就把人领进来了。
“在下许天正,昨日到了东都,为祭祀大殿择地。昨日得知曲氏小友与我点的不差分毫,便特来拜访。”道士淡淡笑着,简简单单将自己来意道明。
几人闻言不由得瞪大双目: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说道士道士就找上门了。
当下自然将许天正请到上座。
许天正抚须笑道:“小友不必见外,我是来拜访交友的。”
“这……理应我们去拜访前辈才是。”曲离道。
许天正笑着点头:“小友这声前辈喊得好,说明我们有同门缘分。”
曲离曲容还未反应过来,便听那许天正继续道:“看来我今日是来对了。”
许天正堪称慈爱地看着他们:“实不相瞒,此番众人都道我是受太后所托来东都为工事择地。实则,我是为一故友而来。”
“可有需要晚辈们的地方?前辈但说无妨。”曲离道。
许天正摇摇头:“我来晚一步,”他长叹一声,“我已去拜祭过他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阵沉默。
许天正又道:“故友葬在东都城外林中一棵树下,我知他有一徒,托与了他人,那人应是曲姓,取木曰曲直之意,加上昨日我发现的那面曲字小旗,我便冒昧找上门来了。”
罗珩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待许天正说完,他便匆匆站起问道:“你认识我师父!?”
许天正点头:“长门道人,是我师弟。”
罗珩眼眶瞬时红了,长门道人就是他那已故的师父了。他咬了咬有些抖的嘴唇:“你,你是我师伯?”
“正是,你师父捡到你时,还曾传书与我,夸你命格不凡,是可造之才。”许天正笑道。
“我,我听师父提起过,说他有个很厉害的师兄……”罗珩吸了吸鼻子,忍住没有哭出来,“师伯,你……你来这里不是要带我走的吧?”
许天正抚上自己的胡须:“那你可愿与我一道离开?”
罗珩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曲桃、曲容与曲离,低下头道:“师父嘱我另行拜师曲氏,我要听他的话……”
许天正欣慰地点头:“没错,你与师弟确实没有多少师徒缘分,能相处这些年,已是不错的造化了。”
罗珩点点头,终于流下泪来,他又匆匆擦去,冲着许天正露出一个爽朗地笑容。
“好孩子。”许天正道。
曲桃这时也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罗珩的后背,默默地安抚着这个寄人篱下的少年。
许天正打量了一番曲桃:“想必你就是那位闻名东都的工匠,曲工?”
曲桃道:“正是晚辈。”
许天正若有所思地抚着自己的胡须,轻轻点了点头。虽然面上波澜不惊,许天正内心却十分疑惑,只因面前这位年轻人,他竟然看不透。他又看了看罗珩、曲容、曲离,他们的命运运势他无需多费功夫便能看出十之七八,但是眼前这位年轻人,他却只看到一团迷雾,以他这几十年的所知所学居然看不出分毫。想到这位曲工在东都人口中似乎总伴随着种种“神迹”,许天正对他更是好奇起来。一切未知的,便是他许天正每日的课业之一,这么多年不曾变过。
曲桃还不知自己已经被这位老道士给惦记上了,仍然热心地请许天正留下来用过晚饭再走。
许天正笑道:“我也十分想与小友们多聚片刻,奈何我还未入宫面见太后,我虽是方外之人,既然踏入了东都城中,自然也得按照城中的规矩来。”
众人明白,于是也不再多留,一道送了许天正离开。
次日,曲氏三人随着云心再次来到工地。曲桃将他的设计图纸拿给了云心看。
云心看过十分满意:“曲工打算如何分派,整个东都的工匠都任你调配。”
曲桃拿出一张纸:“我按法师之前告知我的那些工匠所擅长的技能,进行了一下大致的分工,法师请过目。”
云心接过纸张看了,点头赞道:“还是曲工你想得周到,如此各位工匠既能发挥所长,又能大大地节约工地上的成本,缩短工期。即便出了差池,也能追索到人。”
曲桃将整个工事拆分成许多小的工事,大至整个殿堂的骨架搭建,小到一片瓦片,一块地砖,都分派了负责的工匠。同时配上了整体示意图,与前后左右上下各式细节示意图一份。工匠们拿到他这份图纸,便可依样动工,有些甚至不需到工地上来,只需在自家作坊完成再将实物运到工地上即可。
“他们领了宫中分派的物料,也必须物尽其用,不可偷工减料。最终成品也必须通过法师你与我的检验,通过了才能用到大殿上。”曲桃道。
云心点头:“就按曲工的意思。”
这边曲桃与云心详谈着工事事宜。那边曲离与曲容就在工地四处看了看。
“快看,那便是许前辈之前留下的树枝!”曲容指着一处道。
许天正当时插在地上的那根树枝仍然在,想来下面就是他们曲氏的小旗。其它的旗子已经全部被云心法师撤掉了。
曲容与曲离走到那处直插中轴线的小树枝旁,盯着它看了好半晌。这时旁边一名搬运物料的工人道:“那位道长着实厉害!”
曲容曲离同时回头:“如何厉害了?”
工人没想到他们这么异口同声,还小小吓了一跳:“那位道长来了这里后,只往那一站,四处看了看,就直接往那处地方走去,很快便将那根树枝插下了。”
“他用了多长时间?一个时辰?”曲容问道,她和曲离定下这个位置的时候,可是花了一个多时辰的。
工人摇摇头。
“半个时辰?”
工人继续摇头。
“那究竟是多久?”曲容问道。
工人道:“真的很快,怕是半柱香的都没有。我们就见他四处看了看,走过去,弯腰一插就完事了。”
若工人说得是真,岂止是半柱香都没有,半柱香的半柱香恐怕都没有。
曲离曲容这才意识到,即使择地择中了又如何?有人比他们更快,更准。这便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位许前辈,的确值得他们好好求教。
“看来说他是道门高人,真是一点不错。”曲离叹道。他们花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出来的东西,如今这么一比对,并没什么值得他们沾沾自喜的。
“你说,我们找他拜师,他会答应吗?”曲容问。
“拜师?”
曲容笑道:“没错,许前辈一无罗盘,二无丈量之物,他不借任何外力便能点中这里,可见他心中的罗盘、丈量必定不少。”
真正高明的人,是可以完全脱离所有辅助工具的,天地法则自在他们心中,如有这种技能傍身,便和获得了神通无甚区别。
曲离道:“那改日我们亲自登门拜访。就是不知许前辈住在何处?一会儿我去问下云心法师。”
“好!”曲容笑道,“我有一个想法,或许我们还能请他为我们卜算一下郑工、以及阿耶阿娘的去向。”
曲离想到此也高兴起来:“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