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不能自己人说,只能外人说。
时山确实是一个很会安慰人的人。至少此刻,商叶初心情好多了。
古文华怪异地看着时山那副春风化雨的模样,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直播还在继续。除了商叶初的最佳女配角之外,《哑婆》还提名了一个最佳剪辑奖。
房间内再次响起了一阵小小的欢呼——《哑婆》的剪辑是古文华操刀的。虽然最佳导演没有古文华的份儿,这份提名也算一个不小的鼓励。
完全出乎商叶初的预料,最佳影片提名没有任何大陆电影的身影——日韩、印度电影各提名了一部,宝港的片子提名了两部。
《夜停船》投资超过两个亿,《丰腴的瘦子》则与宝港本地的传说有关,很有文化意义。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商叶初顺畅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直播已经到了尾声。最后揭晓的,是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的名单。
《哑婆》里没什么男角色,最佳男主角和《哑婆》无关。商叶初虽然还注视着屏幕,心却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你们说,齐鸣老师能提名吗?”古文华忍不住道。
“我觉得悬。”商叶初迟疑了一下,“《丰腴的瘦子》主演的演技很有爆发力。韩慧珠这次一人分饰三角也很厉害。”
古文华对此深有同感:“罗西尼和横山桜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其实我来之前见过齐鸣老师,她倒是很看得开。”
“齐鸣老师现在怎么样了?”商叶初好奇道,“我上次联系她,她还在剧组拍戏。”
“她杀青了。”古文华简短地说,“她演的那个老嬷嬷被拖下去乱棍打死了。我去见她的时候,剧组刚给她发了冲晦气的红包。她请我喝了一杯热牛奶。”
商叶初扯扯嘴角:“影视城的热牛奶二十五一杯。你这一顿就喝掉了齐鸣老师二分之一的红包。”
古文华有些不好意思:“原来齐鸣老师工资这么低,我看她演技比你好,还以为……”
古文华倏然住了嘴,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
“……”商叶初没放在心上,“她看得开?你把入围的事儿跟她说了?”
“嗯。我本意是想让她高兴高兴,没想到她早知道了。”古文华露出回忆的神色,“她说,如果是国内的奖,还有提名的可能。映世电影节她想都不敢想。叫我们如果有提名的话,替她开开眼。”
商叶初心下恻然,拍了拍古文华的肩,没说什么。
不知为何,时山很看不惯这种只有商叶初和古文华知道彼此在说什么的氛围,忽而插话道:“话说,《天半》里,李益明的母亲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演员。齐鸣老师有档期吗?倒是可以试试。”
“真的?”商叶初惊喜地站起身,“齐鸣老师的演技肯定没问题。就是年纪是不是有点大了?”
“总要试试再说。”时山笑了,伸手替商叶初摘下衣服上沾着的毛絮——那是古文华的起球毛衣上落下的。
作为第一个在演技上全方位碾压商叶初的人,齐鸣的阴影一直让商叶初耿耿于怀。商叶初很想和她再飙一次戏。
此外,汝关卫视财大气粗,片酬上肯定不会亏待齐鸣。至少比在小成本剧里演老嬷嬷薪酬高多了。
“现在太晚了,我明天打电话问问她——不对,我问是不是不太合适?”商叶初语无伦次,“应该先问问徐导那边……”
“这事包在我身上吧。”时山爽朗地笑道,“我以前和齐鸣老师合作过,有她的联系方式。你别怪我抢了你的功劳就行。”最后一句已经带上了一点调侃的意思。
商叶初被逗笑了:“瞧你说的,谢你还来不及。”
时山笑够了,露出怀念的神色:“我那时候饰演的是齐鸣老师的孙子。你演了她的孙女——如果这次的事成了,你又是她的女儿了。我们还真是混乱的一大家子。”
古文华一下子站起身,站起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季君陶。
季君陶听天由命地翻了个白眼。
时山瞥了古文华一眼,语调平静:“小古,怎么突然站起来了?有什么——”
“《鲸落时代》——横山桜子
以及,《哑婆》——齐鸣!”
粤语发音的“chaiming”两字入耳,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电光石火之间,古文华忽然一跃而起,一把扯住商叶初的衣角,声嘶力竭道:“齐鸣老师提名了!最佳女主角!”
商叶初怔然低下头,屏幕上,最后一个“鸣”字刚刚浮现。《哑婆》的片段在屏幕上的五宫格中闪过,齐鸣苍老的脸挤在一群年轻的面孔中,分外醒目。
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心酸忽然涌入胸腔,不知为何,商叶初此刻的感受,比自己得到提名的那一刻还要深刻,还要欣喜,还要心痛。
狂烈的情绪携裹着商叶初,她再也无法遏制心头涌动的热意,一把拥抱住了古文华,狠狠地捶了一下他的后背!
古文华闷哼一声,脸色空白了一瞬。随即闭上眼睛,回以更有力的回抱。
商叶初忽然很想落泪。然而古文华的眼泪已经先一步落在了她肩上,将商叶初的衣服打湿了。
“齐鸣老师……可以自己去开眼了。”古文华声音沙哑,说出的话语无伦次,“我那天见到她的时候,她浑身血呼刺啦的,好脏。我们可以一起去给她买一身礼服。”
“嗯。”
这是电影人共同的荣誉,只属于她们的胜利时刻。
这是他们光影旅途中的第一步。这一幕将会被铭刻在他们的记忆的珍藏之中,历久弥新。无论以后得到多少荣誉或荆棘,这一刻的感动、狂喜、酸楚与荣耀,都不会稍减毫分。
许多年后,在擦拭着屋中一排排奖杯的时刻,古文华导演也许会想起这个大家都还微不足道的夜晚,想起这个对彼时的他而言,已经算不上什么的提名。
时山静默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神色温和,面带微笑,看起来十分欣慰。
季君陶走到桌边,起开一罐旺仔牛奶。倒进两个玻璃方杯中,施施然递给时山一杯。
时山没有给季君陶一个眼神,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雪白的牛奶在时山眼前晃了几秒,愉快地收了回去。
时山侧过头,轻轻看了季君陶一眼。那一眼褪去了所有矫饰,毫无情绪。就像在看一块钢,或者一根柱子。
“啧啧。”季君陶摇了摇头。
倏忽之间,时山的笑容又挂了回来,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季君陶的错觉。
季君陶耸耸肩,两个方杯碰在一处,撞出了一声清凌凌的“叮”声。
“Che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