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把手搭在红狼的肩头之上，看向自己的双亲道：“如你们所见，这位就是我的男朋友。在不久的将来，我就会和他生活在一起。或许还会有若干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不过这些。呵~”露娜轻笑着将话锋陡然转换：“跟你们都没什么关系了。这次回去之后，我会把你们唯一的短信联系方式也彻底删掉，从此大家做陌路人就好。当然，刚才我说了，我会尽到做女儿的义务。所以，每个月都会给你们打一笔赡养费。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形式上的往来。凯！我们走！”
露娜是真的想与父母亲彻底断绝联系吗？
就在刚刚她还没有这种想法。
但眼见着母亲再一次试图逃避曾经对自己造成的伤害时，她失望了。
人生在世几十年，她没必要为了所谓的血缘纽带而强迫主观意志妥协。
现在与父母和解有什么意义呢？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自身曾经所犯下的错误，不思悔改。
“卢娜！”金母上前猛扑一步，跪在地上抱住了露娜的小腿，涕泪横流道：“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怎么说两句就要走啊！还要跟我和你爸爸断绝关系，你个......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
露娜无奈的叹息一声，低头看着坐在地上嚎哭，作风依然如当年那般令人感到窒息的母亲。心情复杂的同时也坚定了刚刚脑海中的想法。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印象中一直喜怒无常的父亲此刻却出奇的平静。
金父面色落寞的喝下一杯烧酒，看向丑态尽显的妻子低声道：“利秀，不要......不要再这样了。我们实在是伤害了卢娜太多太多。她要走，就让她走吧。起码看到她现在独立幸福，我们不也没有遗憾了吗？”
“哦？原来您是这样想？”露娜甩开了母亲扒在自己身上的手，饶有兴致的坐在餐桌旁，平视着自己的父亲。
在露娜将近30年的人生记忆中，这还是她第一次与父亲进行平等对视。
从前她不敢，因为父亲威严十足却又喜怒无常。
现在她不怕，因为父亲身形佝偻而且疲态尽显。
金父嘴唇向下，微颤着声音叹息道：“唉......你离家的这些年，我反思了自身很多很多。也知道在抚养你长大的时候，曾经犯下很多不可原谅的错误。”
“是吗？那您说说，大概都反思出什么来了？能让您现在说话这么通人性？”露娜翘起腿，姿势随意的仰靠在椅子上。
对于女儿夹枪带棒的讽刺，金父并没有作反驳，他苦笑一声，言语悲戚道：“曾经犯下的错，都是历历在目。细数已经没有意义。真正让我意识到自己错了的，是一种感觉。”
“感觉？什么感觉？”露娜微微前倾身体，等待着父亲的下文。
金父偏过头，看向露娜曾经的房间，开口讲述道：“在你最初离家的那几年，我并未感觉到有什么不妥，只觉得你是太年轻，非要闯到头破血流才知道还是待在家里舒适。”
“但在一个阴雨天......”金父嘴唇翕动着颤声道：“我像往常一样又一次进入了你的房间，浏览着你曾经取得的奖状和荣誉。心中竟然没了以往的那些骄傲与自豪。”
“我还记得，那天的能见度很差，全天的光亮都极低。所以，我可以在白色的墙壁上看到自己身体所反射出的影子。”金父颤抖着双手将其覆在了自己谢顶的脑袋上，声音中的哽咽已经无法抑制：“我的影子，就正好站立在曾经无数次骂你，无数次打你，无数次对你冷嘲热讽的位置上！在阴云的笼罩之下，那道影子恐怖而又狰狞！”
“也就是那时，我才幡然醒悟，自己在女儿心中的形象到底是何其阴森扭曲！而且，而且......我在抽屉里翻到了很多份各阶段的学习排班表。”金父抹了一把不知道是何时流出眼眶的泪水，泣不成声道：“对于女儿来说，所谓的家。只不过是一天只能睡四个小时的牢笼而已，可卢娜。卢娜......你却在这个牢笼里生活了十几年！”
着父亲不断在自己面前落下懊悔的眼泪，露娜此刻的心情也是五味杂陈，她偏过头掩饰眸中的泪光，压抑着嗓子里的哭腔回道：“原来......你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是个失败至极的父亲。那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发短信跟我说清楚？能够反思到这么多错误。你就应该也知道，我所需要的，只是一个真诚道歉而已。”
金父红着眼眶，沉默着摇了摇头道：“因为愧疚，太过愧疚。我和你妈妈给你造成的创伤不是简简单单一个道歉短信就可以消除的。我心里都明白，这次你回来也是为了想收到这份迟到半生的道歉。这也是......我们最后一个不失去女儿的机会。”
“你妈妈失去了这个机会。”金父指了指跪坐在地上流泪的妻子，随后又眼神悲哀的看向露娜道：“但卢娜，请你不要怪她。这些年，其实她也很思念你，时常会抱着你的照片在厅里发呆。而且我说这些，并不是......并不是为了想要求得你的原谅，我们没资格。”
“呵，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露娜伸手拭去了眼角挂着的泪珠，将目光转移到自己母亲身上道：“我已经从爸爸这里听到了心里想要的答案。崔利秀，你是不是也该对我说点什么呢？”
对于自己的父亲，露娜此时已经叫了爸爸。而对于自己的母亲，露娜却是直接喊出本名。
如此高下立判的称呼对比，其中所蕴含着的意味也十分明显。
只要她的道歉能够让女儿满意，那么称呼也会从崔利秀升级为妈妈。
松开了原本紧紧抓住女儿裤脚的手，露娜的母亲抬起头，望着面前这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年轻脸颊。
片刻后，她没忍住再次哭了出来。
“卢娜，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我是个糟糕透顶的母亲。我总想，总想着把年少时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强加到你身上，逼着你去做。我本想重新培养一个成功的自己，可却没想到，最后却适得其反。毁了你的童年，毁了你的少年，刚才竟然还想捆绑你的人生。我真的是，真的是太失败了。”
露娜从鼻腔中冷哼一声，看着她轻蔑回道：“态度蛮不错，就是认识还不够深刻。把当年骂我脏货的那股劲儿拿出来，嗯？”
“卢娜，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金母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道：“我不该把自己年轻时失败的情感经历化作怨气撒在你身上，禁止你和异性接触。也不该......不该用恶毒的心思去揣度你的朋友。”
“呵，我那位朋友，他已经死很久了。”想到小黄毛，露娜心里飘过一阵伤感，随后又看向自己的母亲轻声道：“所以你的道歉，他也已经听不到了。就像是现在，你或许可以取得28岁金卢娜的谅解，但16岁的金卢娜，早就已经死在了那个雨夜。”
“可是卢娜......”露娜的母亲抬起头，语气也不复刚才那般激动，听起来放缓了不少：“我已经亲手葬送了16岁的你，即使再后悔也无法挽回。能不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不想......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
望着母亲眼中近乎于哀求的目光，本想接着敲打几句再给台阶下的露娜，心也软了下来。
像小时候闹脾气那样，她用力揉了揉发红的鼻尖，稍微哽着声音开口道：“我要吃油炸小黄鱼配黑咖啡，小黄鱼撒孜然，不要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