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脸肿了起来,嘴角渗着血,衣裳被划成了碎条。可她死死咬住下唇,绝不肯发出半点求饶的声音。
我红着眼,嘶喊:「北府兵,给我往前杀……救,救太后……」
「哈哈哈……哈……」
凛风破空。
那淫荡、尖锐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支箭,从姚照的颈,直射过去,他转过身来,瞪大眼,喉咙一个血窟窿,黑洞洞的,直往外涌血。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来几个字:「卫,焰,怎,么,会?」
三公子。三公子他来了。我撑到他回来了。
我转过身。
夜幕垂落,万点灯火。
还是笔挺身姿,浓艳矜贵的容貌。
可是,我觉得他与平日截然不同。
他登上船,提着剑,冷着脸,望着敌人,眼底裹挟凛冽威势和杀意:
「卫家人什么时候轮得着你们这些狗东西染指?」
密密麻麻的黑衣人似乎无形间,往后退了半步。
无路可退,他们只得迎上来。
三公子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血溅得半丈高。
北府兵见到领袖,一下子士气大振。
黑衣人失去领袖,方寸大乱。
新一轮激战。
形势陡转。
黑衣人跟成扎的稻草似的,一片片伏倒下去。
我见了空隙,冲过去,抱住太后,解了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
她已经双目空洞,茫茫地望着河面,我揽着她。
不断有滚烫的热血溅到我们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肩上也落下来袍服。
三公子蹲下来,他和我对视一眼,轻轻抚了抚太后的肩膀:
「姑姑,侄儿来了。」
太后忽然呜咽着,抱着他的手臂,哭了起来。
当天晚上,太后茫茫然地说了许多:
她说,今晚之前,她还在算计我,算计自己的侄儿……
她说南下这一途,她看出来了,我和三公子有情意。
所以她百般推动,让我们出去,有机会独处,她想拿住我们的把柄。
她说得断断续续。
她又说她错了。错得离谱。
她又说,她也不是一直都这样的。
她说,她曾经也是跟我一样的姑娘,她也曾是卫家端庄贤淑的皇后,可是入了宫,慢慢就变了,她不狠,别人对她狠,皇帝不护着她,她好几次差点死了,她没办法,为了活下来,为了卫氏一族的荣耀,她只能逼着自己狠,面冷心硬,适合皇宫的生存规则。
她说,皇帝的生母谋害她,害她不孕不育,她以牙还牙,赐死她,但她最终还是没对皇帝下手,皇帝还小不懂事的时候,他也曾经拿她当亲生母亲看待,她也曾经把他当亲生儿子关护。
只是后来皇帝知道了她害死了他的生母,反目为仇。
最后她很绝望地说,她累了,倦了,求那么多,最后又得到什么、落下什么?
亲者仇。
满纸荒唐泪。
三公子哄她,「姑姑,你今天累坏了,歇一歇吧。」
她疲惫地闭上眼,我们放下床帐,准备走。
她忽然叫住我们:
「卫三,敏儿,姑姑帮你们。」
从太后处出来,三公子跟我讲了那位歌妓的事,她是来复仇的,她恨三公子害了她的哥哥,所以骗了他去,给他下了迷药,想杀他。
但有人救了他。
我问他是谁?
他指了指另一艘船,我望过去,船上彩旗翻飞,赫赫鎏金字纹「端木」,桅杆下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我眉开眼笑,提起裙裾,撒腿跑过去:
「哥哥」
三十四
东南沿海起了战事,情势危急,哥哥奉命南下运送物资,途经花锦城。
哥哥不能再耽搁,见了一面,马上又要走了,临走前他说:
「东南战事起,外夷混入,烧杀抢掠,四处动荡……」
他不舍地摸了摸我的头,目光晦深道:
「南行途中,赶上祸乱,谁遇害落水,也不意外。」
我听懂了,喉咙发紧:「哥,我可以吗?」
哥哥揉了揉我的发,轻声道:「妹妹,你受委屈了,走吧,走得远远的。」
我哽咽:「……父亲、娘亲……他们会原谅我吗?」
哥哥目光和煦,伸手拭我的眼泪:
「打你入宫后,娘亲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天天吃斋念佛,一见父亲就责怪他,为了虚妄的前程,把女儿送进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
「父亲面上冷硬,什么都不说,可心底,大约也悔了,听说你落水差点遇难,父亲在书房空坐了一夜,又紧着往宫里头添了些人,看护你,你筹办太后寿辰,怕筹不够款,父亲私底下去那些富商处走动了,把事做全了……」
「这次南下,父亲叫我转告你,敏儿就只做敏儿吧,剩下诸事,父兄筹谋就行了。」
我怔在原地。
我以为我在宫里是孤身作战,如履薄冰,原来在宫外,家人为我提心吊胆。
我以为我顺风顺水,凭的是自己足智多谋,却不知,老父亲在暗处保护我。
不知父亲长了多少白发?娘亲身体还好吗?
此去一别,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再见到他们?
我依偎着哥哥的手臂,眼泪止不住滚落。
哥哥哄着我,牵着我的手放到三公子掌心中:
「往后,我这位傻妹妹,麻烦卫统领多担待些。」
三公子紧紧握住我的手,鼻尖、眼眶有些泛红,语调坚定:
「大哥,我绝不让旁人欺她半分。」
天边渐渐露出白色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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