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是你吗？”闵闵挥舞着小手朝姚清秀呼道。
“诶，是我，我去逛了逛。”姚清秀穿过枫树走到闵闵身前。
这已经是她死后的第四天，姚清秀坐到树根上，一副恹恹模样，闵闵乖巧地坐在一旁，“婆婆，你上午去哪了啊，我找你好久都没见你。”
“我听到那边有人说话，就去看了看。”姚清秀理理闵闵额前的碎发淡淡回应道。
“那婆婆见到是谁了吗？怎么聊了这么久，跟闵闵讲讲。闵闵想听故事。”闵闵拉着姚清秀衣摆娇嗔地说。
“那是一群刚死的人，他们生前做了坏事，所以死了就被关在一个牢笼里了，所以闵闵啊，人不论活着还是死了，都不能做坏事，知不知道呀。”姚清秀笑笑说。
“婆婆，闵闵知道，闵闵才不会做坏事。”闵闵郑重其事地说。
“彭叔叔，你来啦，我找到婆婆了，我们带她去洗身吧。”闵闵抬头对朝她们走过来的李彭说道。
“我就是过来说这事的。”李彭看了眼姚清秀说，“大妈，来这里的人都要洗身，也算是来这里居住的一个仪式。”
“好，老婆子这就跟你去。”姚清秀捶捶腿颤栗栗得站起来，闵闵也跟着起身扶着姚清秀，三人往湖塘边去。
湖塘这边已经聚满灰蒙蒙的一片人影了，姚清秀跟在李彭身后走到湖塘边上，在李彭的示意下，褪去身上的衣裳长裤，这让姚清秀有些不好意思，转而看见每个人脸上都深布虔诚毫无杂色，心情也渐渐平复，他们双手舀了湖水撒在姚清秀身上，冰凉又有些舒畅，这是姚清秀死后第二次有触感，悠扬的歌声从人群里传来，鸟儿也跟着吟唱和轻风拂过绿叶带来的沙沙声混合在一起，磅礴恢弘。晚间，大家齐聚火堆旁，有人讲笑话逗得大家嘻声一片，有人载歌载舞好不快意，也有人发困打鼾，骨架上的头颅像木堆上的火苗一点点的，十分可爱，没人知道在这一片不甚荒凉的小天地中也聚载着这样一群无处安身的孤魂，他们竟也显得如此温情和煦。
翌日，早晨来临，细细的雨丝从天空掉落，湿润了泥土，滋养着万物，鸟儿缩着翅膀蜗居在树干上的草窝里，青草在雨水温柔洗礼下显得精神抖擞，树叶尖上垂着一滴欲落未落的水珠。
姚清秀在一阵唢呐声中醒来，缓缓起身，地上趴着一双瘦瘦小小的脚印，其他人依旧在沉沉睡着，仿佛这些声响都无法打扰到他们，又或许是他们常年以往早已习惯。随着唢呐声，姚清秀望眼瞧去，林子外那是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前面两人举着金色的唢呐铆足了劲地催，后面是十个壮汉抬着一口漆黑的木棺整齐地走着，再往后跟着一行人，他们扛着各色花圈，有大有小，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在撒黄纸、金元宝，一路人哭哭啼啼擦着泪。又有人死了，姚清秀念叨着。在队伍的末端，一双穿着灰布鞋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跟着人群，不同于常人，那是一道灰蒙蒙的影子，这让姚清秀起了兴致，抬步跟上去。走到老者身后，姚清秀伸出手拍了拍其肩膀，老者惊讶的转过身，那是一张比姚清秀还要干瘦的脸，完全是一张皮包裹着骨头，显得脸格外的奇形怪状，尖尖的骨头绷着肉皮，这一回头给姚清秀吓了一跳。“你是谁？你能看见我？”老者沧桑的声音问。“我也是死人了，当然能看见你了。”姚清秀缓缓情绪说。
“你也死了？”面对老者的复述姚清秀选择忽视继续问，“这是你的丧礼？”
“是我的，棺材后面的一个是我大女子，第二个是我二女子，后面的都是他们的子女旁系了。”老者说。
“你大女子挺孝顺的啊，你看哭得多可怜啊。”姚清秀指了指中年女人说。老者冷哼了一声，“她孝顺的话，我就不会站在这了。”
姚清秀疑惑地看着老者，“这怎么说？”
老者悲痛地说出了一句令姚清秀十分惊诧的话，“我，我是被他们活生生饿死的！”
“他们想要我那套老房子，想要拆迁款，我不给，我想留着，我不愿意被他们拿去给那些工头拆了，那可是我住了一辈子的老宅子啊，我舍不得啊。”老者自顾自地说，“他们这群畜生东西，见我不愿意，就把我锁在老房子里不管不问，对外面的人说我得了传染病，让他们不要进来，说已经请了医生照看我，我呸，七天啊，活生生给我饿了七天，我死了，他们就高兴了，就开心了，这下房子他们就能拿去拆了。”一口气说完，老者已是泪流满面，姚清秀更是心惊不已，一双手终是没忍住，扶住老者颤巍巍的身子，久久无话。
这一席话的时间，人群已走远了，只剩下还未消散的声响，老者立马要追上去，姚清秀拉住说，“你这跟着他们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啊，去了也是徒增伤痛。”
老者一头白发，弯着身子像个孩童一样抽泣起来，含糊不清的诉说，“他们妈走得早，是我一人辛辛苦苦把他们姊妹二人拉扯大，她们就这样对我啊，我因着她们，怕再娶一个，万一对她们不好，她们就这样对我啊。”
姚清秀唏嘘，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老头子了，良久，许是哭累了，哭够了，老者渐渐平复下来，才像记起什么一样问，“你是怎么死的，看样子也瘦得这么厉害。”
姚清秀叹口气说，“我啊，我是病死的，我这个病啊，没法进食，说起来也和你大差不差，也是饿死的啊。”
“妹子，你也是个苦命人啊。”老者缓声道。
“你这有地方去吗？有没有什么要找的人？”姚清秀略过这个悲痛的话题问道。
“没有啊，我也不知道去哪，不是说人死了，有阴差来抓走投胎的吗？你死了多久了啊？”老者问。
“我死了四天了，没看到阴差，我也不知道，你没地方去，要不要跟我一起，这边都是死了的人，大家一起过活着也和生前没什么差。”姚清秀说。
“行，反正我这老头子也没地方去。”老者说。
两人一前一后往林子走去，这时大家伙也都醒了，有的在晨练，有的在闲谈，有的在下棋，见姚清秀过来，下棋的中年男人忙招呼姚清秀去帮他，他下不过老李头了，抬头才发现姚清秀身后还跟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咦，这是谁？”这一声倒是把其他人都引了过来，一行人聚集在姚清秀边上，闵闵也跑过来看着。
“这是我刚刚在路边上遇到的，他也是刚死的，我看他没地方去就带过来了。”姚清秀说完将老者推到人前，顿了顿又问，“诶，你叫什么啊？”
老者说，“我叫马志齐。”人群中一少年突然惊呼道，“马爷爷，是你？”
老者顺着声音看去，这一看也惊了一跳，“青娃子，是你？你是青娃子？”
“是我啊，马爷爷，你也死了啊。”那名叫青娃子的少年走出来，指着马志齐。
“没想到你都死了六七年了，我还能看见你。哎哟，你怎么都瘦成骨架子了啊，当时你死的时候还是个大胖小子呢。”马志齐说。
这一来一回两人搭肩挎背地走到一旁聊了起来，一行人则是又退回原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姚清秀也被拉着下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