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头,这鸟地方兜了十数日,梁知府并张将军毛也没见着一根,还等个卵?”
“洒家说就在这地界里挺尸!金狗来了,爷爷们撒丫子便走!”
“直娘贼!前日黑风林险些撞上金人哨马。再这般瞎撞,吃馄饨还是板刀面?”
“三月发的饷银不够买半坛酒酿,为赵官家卖命?呸!”
阵中议论声此起彼伏,为首一人,脸白清秀,眉头却是紧蹙。
自金人破信德府,他随梁知府虽几番组织反扑,欲夺回失地,然皆未得手,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最后一次反攻的时候,金骑突城而出,宋军士气溃散,军士自相践踏,死者无数。
他只得率残部突围,最终却与主力失散。如今辗转多日,他仍未寻得大军踪迹。
“往南去!”白面小将扬鞭喝道,“前日所见分明是大军安营埋锅的痕迹,如今河北诸路还能整军经伍的,只剩金狗了。”
“金虏既已北返,若官家发兵追剿,向南走必遇官军!”
“呜呜.....”
阵中士卒又是一阵抱怨,怨气滔天。
见此场景,白面小将无奈,扬天一声长叹,“往南边去,不容易遇到金人!”
“善!自古知兵莫若都头!”
阵中立即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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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军驻扎处,村外。
一名驼背老农扑通跪在泥地里,扯着嗓子嚎:“青天大老爷!俺们躲金人躲进山沟,听见官军旗号才敢出来啊!”
林间簌簌作响,人群密密麻麻地从树林中窜出,不一会儿,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破旧布衣的百姓就挤满了村口土路。
“都头,康王最见不得欺压百姓...”边上新兵话音未落,就被都头踹了个踉跄。
“聒噪!”都头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挥刀鞘推开木栅。
自康王坐镇后,军法严得马鞭能抽断脊梁骨,若在往日,他早该在十里外王寡妇炕头喝黍酒了。
“滚吧。”都头怒喝。
领头老汉嘿嘿笑着摸出块黍饼:“军爷辛苦...”
“你就拿这个给我?”
“啪”的一声脆响,都头一巴掌就扇到了领头老汉的脸上,老汉手中的黍饼掉入了泥土中。
“老汉知罪,老汉儿知罪!”老汉跪倒在地上将黍饼捡起,一个劲儿地道歉。
“还不快滚!”都统瞪了一眼老汉,极度不耐烦。
自康王坐镇后,军法严得马鞭都能抽断马背了,若在往日,他早该在村中寡妇的炕头上酒了,顺道和小娘子探讨探讨大宋的未来。
老汉儿起身,朝都统唱了个喏,转身便向身后的百姓招呼去,“一群没眼力见儿的,还不快进村?”
村民疯狂涌进村去,将戍守的士卒硬生生给挤到了一边去。
“这人,是不是太多了?”新兵不解道。
“无妨。”都头只想赶快换岗。
而就在,人群全都挤进村中的瞬间,一柄生锈钢叉突然捅穿守卒的皮甲,一划拉,肠子就在那守卒的惊愕目光之中,顺着叉齿滑落泥地。
而那名领头的老农抡起的锄头同时劈开了那都头的头盔,颅骨碎裂声混着脑浆溅上木栅。
“敌袭!”
“铛、铛、铛”鸣金的锣鼓声猛地响起,无数签军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不一会儿,宋军营中已经烧起了熊熊火光。
“千户,汉人的签军已经扑上去了。”
“夹谷谢奴,你带人在村子的百步之外列队监督。”乌林答泰欲见村中火光生起,脸上神采飞扬。“如果有人敢退回来,就地格杀!”
“是!”
夹谷谢奴挥鞭驱策本部谋克呈簸箕阵型展开,彻底封死了签军溃逃的路径。
村中。
“王爷还请暂驻此地。敌军虚实尚未探明。”郭药师勒马禀报,他策马环视了一周,只能看见如潮水般涌来的汉人签军,却见不到无半个金兵踪影。
“斥候全是白吃军粮的?”曹曚怒喝。
刘晏苦笑:“还望王爷恕罪,这些签军装扮与村民无异,若非突然发难,如何分辨?”
“掘地三尺也要把金虏主力找出来!”刘备扯下幞头掷在地上,其心中那股本被压服的烦躁之感在此刻再度蹦了出来。
汉家百姓被胡人驱逐,算是什么事情?
“王爷体恤百姓自是仁德,但战场上容不得慈悲。”吕颐浩拽住刘备马缰,“既已刀兵相见,便当格杀勿论。王爷此时一定不能糊涂呀!”
“让将士们放开手脚奋力搏杀,但不得虐俘泄愤。”刘备攥紧拳头,“孤不是宋襄公,分得清大义私情。”
“是!”刘晏再度上马,领着斥候去向各营传令而去。
韩世忠拾起幞头,拍了拍其上的尘土,双手奉还。
刘备扣上幞头:“良臣,立即带人去密林里找金人。发现金人了鸣金为号!”
“是!”世忠抱手称是,跃马而去。
“来人,着甲!”刘备朝着下人吩咐道。
金军主力作为督战队在后列阵,驱赶着不着片甲的汉人签军去和宋人磨,去冲散宋军阵营,这无疑是一个极为出色的战术,也充分弥补了金人兵少的缺点。
但这战术,对夹在两军之间的签军来说,就不是那么友好了,甚至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地狱。签军手中武器各异,有锄头、有镰刀、有木棍,甚至还有的就拿了一块不知从哪捡来的石头。
历朝历代都以私藏甲胄为重罪,原因无它,是否穿戴盔甲,对士卒战斗力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即便签军起初打了宋军一个措手不及,占了一个先机,但待村中的禁军反应过来,两军相接只是片刻,签军就立即哀嚎连连,开始溃散而逃,留下一地的残肢碎肉。
“肩窝子...箭杆子....好痛!”
老妇蜷在尸堆旁,半截羽箭随着惨叫在锁骨上晃动,血沫喷湿了满是补丁的衣襟。
周遭也是此起彼伏炸开哭骂。
“被金狗拉去当肉墙,这尸骨都寻不回了!”
“不如就叫人一箭穿心了,也强过被当牲口使!”
“当初合该吊死在村口老槐树上!”
见签军四处溃逃后,刘备身穿盔甲在马背上瞭望,也没有下令禁军前去追击,反而是在村中等待。如此选择,确实是因为其心中有着五分不忍,不忍屠杀这些迫不得已的百姓。
但也有着五分谨慎,毕竟此刻金军军情尚且不明,冒然冲进树林之中说不得会遭到埋伏。
因此,只要这次签军不冲散军阵,倒不如放其离去。
而签军溃退的士卒才刚跑出三十步,林中高坡上便飞下十余支重箭,将这些人尽数射倒在地。
金人骑兵在村外百步外的土坡上列成横队,漆黑铁甲如一道道墙壁,气势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