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兰斯大教堂的晨钟惊飞了不远处绞架上空一群正在啄食尸体的乌鸦。
十三岁的路易・德・瓦卢瓦双手并拢,虔诚无比的跪在祖父查理五世的陵墓前进行着祷告。
墓碑上的字迹逐渐在晨曦中变得清晰:“明智者查理,以剑与秤统治法兰西”。
即将加冕为王的少年,用指尖抚过冰凉的墓碑。
他双亲的葬礼已在三日前完成,现在就躺在祖父陵墓边上。
路易缓缓站起身子,长时间的休息不良让他的黑眼圈比他父亲在世时的还要重。
吐出一口气后,他走到了父亲墓前,把提前准备好的一束花丢在墓碑前。
“蒙主宠召的圣王,安眠于圣但尼的怀抱;忠贞的配偶,法兰西的母亲?”路易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的响起,语调中却满是对自己至亲的嘲讽,“呵,如果没有你这个圣王,和你这位王后,法兰西也不会成为现在这样!你们再也吓不倒我了,就老老实实的躺在里面,看着我是如何带领这个国家走向强盛吧!”
“殿下,兰斯的使者到了。”奥尔良公爵从教堂大殿中小跑着走了出来,这位年轻的阿马尼亚克派主要人物披着一件貂皮的紫色斗篷,胸前还挂着一个象征派系的血色珐琅鸢尾花徽章,“我们不能再耽搁了,教会安排的那位大主教已经在那边准备好了,巴黎议会也在等候着您的即位诏书,我们真的得出发了!”
路易无言的点了点头,转身的瞬间,他忽然就瞥见了不远处,几个石匠正在试图把查理六世的白色大理石卧像安置下来。
这座卧像的雕塑家,刻意的忽略了查理六世晚年的疯癫,只是按照王室的画像,让这位先王的面容定格在了他在1380年加冕时的英姿勃发。
路易的身体不受控的晃动,奥尔良公爵连忙用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殿下,您一定得撑住,今天的您代表的不仅仅是瓦卢瓦家族的子嗣,还是整个法兰西的军旗。所以,为了法兰西,您必须得坚强起来!”
“是的,你说得对,”路易有些恍惚的垂下脑袋,声音略带哭腔:“堂兄,你说我会成为一名好国王吗?”
“会的!”奥尔良公爵回答的斩钉截铁:“你一定会成为一个比查理曼大帝还要优秀的国王的,现在,抬起你的脑袋,你未来的臣民们都还在等着你呢!”
“那么,我想再为我的父母祈祷一下,就一会儿。”
……
由于局势的紧张,传统加冕仪式中的王室游行,在诸位阿马尼亚克派贵族们的要求下被精简成了军事护送。
路易乘坐的王室鎏金马车由超过三百名阿马尼亚克派的骑士们进行护卫,当车队经过圣但尼城门时,他有些好奇地掀开了一旁的天鹅绒窗帘。
晨雾中隐约可见吊桥上悬挂着几具尸体,在尸体外侧狮鹫罩袍的上面,也就是他们的脖子上,还挂着几块写有“叛徒的下场”的木牌。
罗贝尔骑着马伴随着王室马车前行,察觉到车窗的异样后,单手抚胸着躬身:“殿下,这些都是肮脏的叛国者,您不必将您高贵的视线浪费在这些人身上。”
“啊,我记得您,您是特卢瓦伯爵大人,就是您在巴黎救下了整个王室!”路易张大着嘴巴,一脸惊喜叫道:“您是个真正的骑士,也许等加冕结束,您能和我共进晚餐?”
“这是我的荣幸,殿下。”
车队继续行驶,沿途本该欢呼的民众却都躲在木屋后窥视,窗棂上悬挂的也不是记载中欢迎的彩旗,而是哀悼的灰布。
“罗贝尔,你说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我,为什么就没有像当年迎接父亲一样为我欢呼呢?”
“殿下,您多虑了,他们现在也只是对您不了解。而且先王才刚刚下葬没多久,局势还这么的混乱,他们的表现也是人之常情,您完全没有必要多想。”
“没错,殿下!”贝尔纳八世策马赶了上来,右手指着前面的一架属于教会的马车。
马车上几个全副武装的教会骑士正捧着几个华丽的金匣,盒中装着圣但尼的臂骨,以及传说中克洛维受洗的圣油瓶。
贝尔纳八世语气肯定的说着:“圣但尼的圣骨与兰斯的圣油将共同见证您的统治,您就是上帝的宠儿,终将带领我们、带领整个法兰西走向繁荣昌盛,到了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会为您欢呼!”
车队继续前进,终于在中午前抵达兰斯。
路易跪在冰凉的地面上,等待着来自教会的加冕与赐福。
“以上帝之名,为法兰西之王路易加冕!”罗马委派的大主教展开教皇送来的羊皮诏书进行宣读。
在他的右手边,圣油瓶的水晶折射出彩虹。
圣油触及路易的额头时,少年止不住的浑身战栗。
他没来由的仿佛看到了,他的父亲查理六世,当年也是如此一样的接受加冕。
古老的祷文在拱顶回荡:“膏立你作大卫的苗裔,治理雅各的家……”
一阵寒气忽然贴上肩头,路易下意识地就想要抬头,但还是被他生生忍住。
“主赐我等以剑,斩向敌人时,亦怀宽恕之心。”
恍恍惚惚间,加冕仪式终于走到尾声。
当王冠触及他的头顶,管风琴声随即如同海啸般涌起。
缓缓站起身子,路易,不,法兰西的国王陛下望向中殿。
数不清的贵族正身穿缀有鸢尾花的丧服,等待着他的讲话。
“加冕礼毕,现在,您该接受臣民们的效忠。”
最先跪倒的是奥尔良公爵和阿马尼亚克伯爵,紧跟着的是特卢瓦伯爵、波旁公爵、安茹公爵……
“吾王万岁!瓦卢瓦王朝万岁!法兰西万岁!”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年幼的国王将手中的权杖高高举起:“我,法兰西的国王路易,接受你们的效忠!”
盛大却又显得有些仓促的典礼终于落下帷幕,路易得到了他的王冠,贵族们也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利益。
刚刚获封法兰西将军荣誉头衔的罗贝尔,此时正志得意满的骑着高头大马在原野上狂奔。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不远处的村子里,一个披着黑袍的老人拄着一根拐杖一步一步的朝着兰斯大教堂前进。
一边走,他的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所有国王终将成为尘土,唯有法兰西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