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天是苍苍的,大地是广阔的。无边无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荒野横亘在面前。几座‘小山孙子’在远处低低的趴着,用脊背顶起头顶上半圆形的蓝天。那天蓝得纯净,蓝得干脆,蓝到一点渣滓都没有,只有偶尔的一两朵白云修饰着。
蓝天下,微微泛黄的野草翻卷着波浪,映出一层层风的痕迹。高可齐腰的草尖起伏跌宕,里边没有隐藏牛羊,也没有野兽,没有石头,除了草,什么都没有,一望无际,一望无际。
一条大河就在不远处的草尖顶端丝绦般向南飘荡,无桥、无渡、也看不见帆影,就这样缓缓流着。
草原说平静平静,说不平静也不平静。
也莎今日遭遇就不平静。
作为马烈部落首领乌尔禾的女儿,平日里出行都是由许多人跟随的,可今日不同寻常,她回母族后听到外公这几天晚上夜里发冷。
想着在附近猎几头狼,扒下皮给外公做几件皮衣,传出去也有面子,让其他人不至于看轻自己。
于是披着皮衣,拿上弓,放上箭别着刀,就带了十个人出发,可是往日一找便有的狼,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也莎骑马一路快两个时辰了,还是没找到什么狼群。
老巴图几人都劝她回去,不然可能遇到什么意外,可性格要强的她偏要走,她觉得立下誓言就要承诺,不然别人怎么看得起自己。
这一走,又是一个时辰,但仍无所获。
残阳如血,将枯黄的草浪染成赤金。也莎勒住枣红马的缰绳,望着远处起伏的狼丘。十二支白翎箭在犀角弓上轻轻颤动,那是外公用狼牙磨制的箭镞,此刻正隔着鹿皮箭袋灼烧她的腰侧。
“少主,克诺部的马蹄印。“老护卫巴图翻身下马,铁靴碾碎积雪下的枯骨。七道新鲜的蹄痕斜斜插入狼丘南麓,带着羊皮鞍特有的波浪纹——正是去年冬日突袭部族的仇敌印记。
也莎的指节在麂皮护腕下咯咯作响。她记得那些燃烧的毡帐,记得克诺部战士用弯刀挑起婴儿的襁褓。十名护卫同时抽出弯刀,寒光映着他们黧黑脸庞上狰狞的旧疤。风从狼丘顶端卷来腥膻,混着远处飘来的铜铃声。
“咻——“
第一支箭矢擦着也莎的耳际掠过时,她已翻身滚落马鞍。三十余骑黑甲武士如秃鹫般从两侧山梁俯冲而下,克诺部的狼头旗在暮色中猎猎作响。巴图的战马被长矛贯穿脖颈,热血喷溅在也莎的狐裘上,瞬间凝成冰珠。
“列圆阵!“也莎张弓搭箭,白翎箭穿透冲在最前的武士咽喉。
那人穿着缀满铜钉的皮甲,正是克诺部头领的装扮。第二箭射穿战马眼窝时,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在胸腔里回荡,像被困在铁笼的母狼。
护卫们的弯刀组成银色旋风,斩断雨点般袭来的箭矢。克诺部的铁甲骑兵开始第二轮冲锋,铁蹄将积雪踏成黑泥。也莎的箭囊渐渐见底,当她抽出最后一支白翎箭时,巴图的头颅正滚落在她脚边,独眼里还凝着未褪的杀意。
没有胜算的,十个人穿皮甲的轻骑,如何抵抗三十个着铁甲的敌人?
十柄弯刀同时劈来时,也莎闭上了眼睛。她听见外公说草原的女儿该死在狼吻之下,而不是仇敌的刀锋。但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铁器相撞的铮鸣,仿佛有人用巨锤砸碎了整座铜钟。
睁开眼的刹那,她看见一袭玄色两档铠切开血色暮霭。精钢甲片在残阳下泛着幽蓝,环首刀划出的弧光比狼牙更冷。那是一个披头散发的汉人。
那汉人武士就像从地底冒出的修罗,刀锋过处,克诺部战士的锁子甲如薄绢般碎裂。
汉人的刀法没有草原武士的暴烈,却精准而大力得令人胆寒。他侧身避开劈向面门的弯刀,环首刀顺势刺入对方腋下甲胄缝隙,手腕轻旋便将胳膊砍掉。
第二名武士的狼牙棒尚未举起,咽喉已绽开血线,接着整个脑袋便吧嗒一下,掉了下来,颈部鲜血狂喷。
当第三人试图从背后偷袭时,汉人突然矮身横扫,刀光掠过膝盖,将整个人斜劈成两段。
血雨泼洒在枯草上,也莎看见那汉人脸上溅着血珠,却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他的招式毫无花俏,劈、砍、刺,每个动作都只为取人性命。而他也仿佛力大无穷,每一刀都是将血肉骨头齐齐砍断。
当最后三名克诺部武士试图合围时,他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持环首刀猛地向前劈砍,刀刃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削飞两人头颅,接着反手抽出腰间短刃,精准刺入第三人眼窝。
寂静来得猝不及防。刘长安踩着满地残肢走向也莎,脚踏碎凝结的血冰发出细碎声响。
他的两档铠上布满深浅不一的划痕,像是被野兽的爪子抓的,胸前铜护心镜却光洁如新。也莎注意到他青涩的脸上冷酷的表情和杀人时略显兴奋的眼神。
“你是什么人?“也莎握紧只剩弓弦的犀角弓。她闻到他身上有臭恶的气息,那像是常年混于荒野,带着野兽血液和粪便的味道,这股味道很危险。
刘长安用刀尖挑起地上一截断指,上面戴着克诺部的狼牙戒指。
“听不懂,不过,我叫刘长安。”他突然开口,声音却格外好听,平静又无波澜,像是柔风吹过草原那样,月光爬上他的肩甲,照亮甲片缝隙里干涸的血痂。
远处传来马蹄声,也莎的枣红马在尸体堆中也跟着踏着蹄子。
也莎知道,那是族里的男儿们,也是父亲的卫队。
也莎不再害怕,而是放下弓,看着眼前披头散发,但稚嫩而英俊的汉人。
带着些许感激,带着劫后余生的幸庆,带着对老巴图等人死亡的愧疚,也莎的泪水流淌在了脸上,冲掉了些新鲜的血迹、张着嘴露出牙笑着对刘长安说道:
“远方的朋友,既然帮了如此大忙,还请去我那里做一做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