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纵观崔祐甫一直以来的作风,也是多有谋略的人物,对于他的建议,李倓无疑是重视的。是以在考虑到其人的表态之后,李倓思虑之下答应了韦应物的请求。
韦应物的请求得到应允后,又说道:“其实在下刚出发时,未曾料到大王这么快又获新胜,以在下私见,正以为河南更需要大王。”
他言语间也愈发坦诚和露骨,甚至达到了交浅言深的地步——“有在下在军中,行在不管要如何对大王,都要多考虑一层。不过凡事有利有弊,大王慧眼,定不需在下赘述。”
韦应物话中所隐含的,自然是皇帝李亨对于太上皇李隆基的复杂态度了。
李隆基多精明的人物啊,他肯定知道以昔日他对李亨所做的事,李亨能做到当初李世民对李渊做的一半就不错了。如今眼看着他的子孙又有内乱的危机,他如何会轻易错失良机?
对于李倓来说,和李隆基扯上关系,好处和坏处都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坏处,就算是被动的同阿翁联系,也势必会引来来自凤翔的猜忌。这便是韦应物的未尽之言了,往大了说,韦应物称得上是离间天家亲情,可这不正是韦应物的来意吗?
李倓并没有打断韦应物的话,但也没有附和,即便在场的只有三人。
倒是崔祐甫忽然说道:“大王一路劳顿,韦十一郎也初来淮南未久,不如先入帅府安置?”
韦应物回应,自是应下并暂时告辞。
等到韦应物离开后,崔祐甫并没有如李成式那般对李倓格杀义阳太守持反对意见,实际上他根本提都没提,直接将重心放在了韦应物所牵扯的一系列宫廷斗争问题上。
“对于节帅来说,宫廷之中的关系越复杂,越有好处。”崔祐甫一本正经地分析说,而他说出来的话比韦应物还要直白,“关中收复长安之战连败三次,而节帅在河南战场上正高歌猛进。是以就算太上皇派人来,只要节帅做好应对,左右逢源,使行在相信节帅并无他心,那么韦应物的到来对节帅而言有益无害。”
随后崔祐甫又继续给李倓出了如何在皇帝面前撇清跟太上皇关系的建议——此前转交公文自不必多说,眼下就算留着韦应物,但也只能先放在身边,等到得到皇帝的同意后才能委任官职,而崔祐甫料定皇帝不会在韦应物就职淮南节度府上持反对意见,毕竟大唐皇室明面上还是父慈子孝的。
又如多上书给皇帝,说一说河南淮南的局势,面对的困难和已经达成的功绩,送一送有身份的被俘贼将……
种种措施在李倓看来,一言以蔽之——我只会心疼耶耶。
在话题的最后,李倓知道自己不该问,但还是没有控制住问道:“此间之事,已经超脱了寻常上官与下属的关系,君愿意与我坦诚相待,我心中对君自是尊重。可我还是想问,君缘何助我如此之深?”
崔祐甫似乎没料到李倓会有这么一问,可他闻言却又毫不迟疑地答道:“无他,只因节帅在倾力平叛,以图安定天下耳!”
李倓闻言,立时起身向崔祐甫郑重地拱手作揖道:“有君此言,吾道不孤也!”
真正来到这个时代,面对着这一场影响了整个晚唐甚至在历史上也足以被称为巨大转折点的叛乱,身为穿越者的李倓,从一开始就做不到无动于衷。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李倓一方面参照崔祐甫的建议应对行在,另一方面助力李成式尽可能地解决淮南的问题。
而曾经在李倓面前许下承诺的戈阳太守也是发了狠,竟真的在不搜刮平民百姓的前提下补充了火龙烧仓的损失,送来的粮草甚至还有富余。
不过对于这些官吏李倓敢下狠手,但抵达淮南后,他又不得不面对另一个问题——人心。
淮南军先后被李倓带走了八九万人,算上一直以来运输粮草的民夫,分到淮南道十二郡上,一个郡也就一万多人。看起来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毕竟淮南未经战乱,但正因淮南未经战乱,就好似众人各扫门前雪,绝大多数百姓对于奔赴淮南是持抗拒态度的。
而且落到具体的家庭上,长期失去一个壮丁并不在一小部分家庭所能忍受的范围内。这一点,从富户强丁想方设法地逃避征募,贫寒户舍家逃亡就可以看出来。
经历过数场战争的李倓自然明白于大局而言,某些妇人之仁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总要有人参军打仗,总要有人牺牲。但李倓终究是从后世而来,他也很明白,若非受到的逼迫过甚,谁又愿意逃亡呢?
是以,他对这些人抱有天然的同情。
在府兵制已然崩溃,均田制已经在崩溃边缘的当下,土地兼并问题已经十分严重。在许久之前,就已经发生了丁男只得实授几亩薄田却必须要承受完整的租庸调,那时,百姓逃亡就屡见不鲜了。
如今李倓的征募更是加大了这一趋势,甚至还有人在淮南道纠集逃亡的流民,啸聚山林。
对于这些山贼盗匪,为了淮南稳定是一定要清缴的。年初时李倓定下的类似于团结兵的半兵半民并没有全部被崔祐甫带去河南,余下的也正好成为剿匪的主力。
只是这种不得不去做的事让李倓不免有些惆怅,而就在李倓回到淮南不过七八日后,他竟病了。
不算什么大病,也就是偶感风寒,浑身无力罢了。从合理的角度推敲,也有可能是一直承受着连续不断地战争压力,直到回到淮南才放松下来。
面对着亲来探望的李成式,李倓强打着精神:“剿匪之事,还需李公多费心……只有一点,这新增的贼人约莫还是因我而起,若是可以,还请尽量只诛首恶。”
李成式盼望着李倓早日康复返回河南,自不会违背李倓的意思,况且他也不是滥杀之人。
但李倓的病看着不重,竟一直没有转好的迹象,而与此同时,河南与淮南的种种事情也陆续通过驿站传到了凤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