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尸燃尽的青烟在月光下凝成鬼爪的形状，沈瑜后撤半步，袖中暗弩已对准白衣女子眉心。她耳垂上玄铁弯月坠微微晃动，与棺中腐尸佩剑的剑穗如出一辙。
“天刀门的青鸾透骨钉，“沈瑜的拇指扣上弩机，“怎会落在幽月盟的棺材板上？“
女子双刀倏然出鞘半寸，寒光割裂夜风：“这话该问令尊。“刀身映出她眸中翻涌的暗流，“永初三年霜降，沈骁将军用三车透骨钉换走幽月盟七条人命时，可没问过它们的来处。“
沈瑜虎口隐隐发烫。父亲书房那场蹊跷大火前夜，他确实在暗格里见过记载“青钉换命“的密卷。卷尾朱砂批注的“月蚀之债“，此刻正刺痛着记忆。
“砰！“
少女手中的绿灯笼突然炸裂，万千萤火虫般的磷粉漫天飘散。沈瑜挥袖遮挡的刹那，驼队与棺椁竟如海市蜃楼般消散，沙地上只余几道凌乱的马蹄印，蜿蜒指向萧关城头闪烁的灯火。
“蜃楼术。“白衣女子收刀入鞘，掷来一枚青铜钥匙，“今夜子时，带着这个去城南当铺。“钥匙齿痕间沾着胭脂土，正是赵翰官靴上的那种赭色。
沈瑜接住钥匙的瞬间，女子已飘然退至三丈外。夜风掀起她的帷帽薄纱，露出颈间一道狰狞旧疤——那分明是沈家枪“龙挑尾“才能留下的独特伤痕。
“且慢！“他疾步追去，“你怎知我父亲的...“
呼啸的箭矢截断话音。沈瑜旋身劈落箭簇，发现箭杆中空处藏着卷帛书，展开竟是父亲的字迹：“九头鸟目为匙，月蚀夜开鬼门。“字迹边缘晕开的血渍尚带余温，分明是新近所书！
白衣女子立在高处的残碑上，月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成枪戟形状：“令尊的字，沈公子当真认得全么？“她突然掷出一物，沈瑜凌空接住，竟是半枚被斩断的虎符——与他怀中的残片完美契合。
符上铭文在月光下泛出诡谲的幽蓝：“戊戌年七月初七，沈骁借幽州精甲三千。“这正是父亲失踪的日子，而“借“字最后一笔突兀上挑，恰似枪尖挑破纸背。
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沈瑜将虎符按进怀中，转头望见萧关城方向腾起三道血色狼烟。那是南朝边军最高级别的警报，上一次点燃还是二十年前幽州马帮叛乱之夜。
“看来赵知县等不及了。“白衣女子的声音混入夜风，“提醒公子一句，当铺地窖的《伽蓝志》...“她故意停顿，指尖掠过颈间旧疤，“缺了最关键的一页，正夹在令尊那杆断水枪的枪囊里。“
沈瑜还要追问，女子却已消失在碑林深处。他蹲下身查看箭矢来处，沙地上残留的足迹竟穿着南朝军靴，靴底纹路与父亲亲卫营的制式分毫不差。更诡异的是，每个脚印中心都嵌着粒珍珠，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东珠。
当手指触及珍珠的刹那，怀中的骨笛突然自发鸣响。凄厉的笛声引动沙丘震动，五十步外的流沙开始旋转成漩涡，渐渐显露出半截石碑。碑文被风沙侵蚀大半，唯有“骁“字的一笔一画，都与父亲书房匾额上的字迹重合。
沈瑜用断箭刮去碑上浮沙，更多字迹显现：“...葬甲三千于此，立血誓不破幽月...“落款处盖着的不是官印，而是枚带齿痕的弯月图腾——与他袖中羊皮纸背面的暗记一模一样。
“公子好雅兴。“阴恻恻的嗓音自背后响起，赵翰的乌木杖点在他影子的咽喉处，“夜半戈壁赏碑，可比驿馆的血灯笼有趣？“
沈瑜缓缓转身，瞥见知县官袍下摆沾着新鲜血渍。那些血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靛青色，与三个时辰前茶棚死者伤口的颜色如出一辙。
“大人来得正好。“他故意露出袖中骨笛，“可知这是何物？“
赵翰瞳孔骤缩。乌木杖突然暴起，却不是攻向沈瑜，而是重重击在石碑的“骁“字上。石屑纷飞中，碑体轰然开裂，露出藏在其中的青铜匣——匣面九头鸟的眼睛，正是两粒染血的东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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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翰的乌木杖悬在青铜匣上，杖头雕刻的狻猊兽首忽然渗出暗红血珠。沈瑜的视线掠过知县颤抖的指尖——那指甲缝里嵌着的赭色粉末，与驿馆血案现场的胭脂土如出一辙。
“此乃前朝镇墓兽的瞳珠。“赵翰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杖尖猛地刺入青铜匣缝隙，“公子若不想惊动沙下的三千亡魂，最好……“
“咔嚓！“
匣盖突然弹开，腐臭味中腾起一团青雾。沈瑜后仰避开毒雾，袖中磁石却将飞射而出的暗器尽数吸附——那是十二枚人面纹金针，针尾刻着微小的“月“字，正是幽月盟处决叛徒用的“噬月钉“。
赵翰的官靴陷入流沙半寸，突然冷笑：“三年前使团失踪案，沈将军书房也搜出过这样的金针。“他甩出卷宗，泛黄的宣纸上拓着金针图样，落款处却盖着沈瑜再熟悉不过的私印——印文“破军“二字，正是父亲亲手篆刻。
沈瑜的喉结动了动。卷宗背面粘着片焦黑的丝绸，隐约能辨出半幅鸳鸯绣纹，与他怀中母亲遗物的纹样完全吻合。沙粒扑簌簌落进青铜匣，露出匣底暗格里的玉雕骷髅——那骷髅的舌骨上悬着枚钥匙，形制与白衣女子给的青铜钥匙正好互补。
“大人不妨看看这个。“沈瑜突然将骨笛抵在唇边，吹出段《折柳令》的变调。赵翰的脸色瞬间惨白，乌木杖“当啷“落地——二十年前幽州马帮屠城时，被掳走的乐师正是用这首曲子传递屠城信号。
流沙漩涡骤然加速，石碑残骸中升起具青铜棺椁。棺面阴刻的北斗七星竟是用人牙镶嵌，斗柄处的天权星位置空缺，正好与玉雕骷髅的齿列吻合。沈瑜拾起骷髅的刹那，远处城头血色狼烟突然转为幽绿，惊起漫天食腐的秃鹫。
“你果然是他的儿子。“赵翰拾起乌木杖，官袍下摆无风自动，“连破七星尸棺的法子都……“
破空声打断了他的话。七支箭矢呈北斗阵型钉入沙地，箭尾系着的铜铃同时炸裂，飞溅的碎片中跃出七名黑袍人。他们手中弯刀映着血色月光，刀刃上淬着的靛蓝毒液，正是北魏宫廷秘制的“鬼见愁“。
沈瑜旋身躲过刀锋，袖中磁石吸住最近的黑衣人面罩。面罩下的脸让他呼吸一滞——竟是三日前在茶棚“被杀“的北魏商人！那人脖颈处的刀口仍在渗血，瞳孔却已扩散成诡异的灰白色。
“行尸术……“他想起父亲手札里关于幽月盟的记载，背脊窜上寒意。黑衣人的攻势毫无章法，却招招直取要害，完全不顾自身损伤。沈瑜的匕首划过其中一人胸膛，飞溅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带着檀香味的朱砂。
赵翰的乌木杖突然插入战局，杖头狻猊口吐青烟。行尸们动作顿时凝滞，关节发出木材断裂般的脆响。沈瑜趁机挑开黑袍人的衣襟，赫然发现每具尸体心口都钉着枚青铜卦签——上刻“坎“卦，与太史令那日的占卜结果完全相同。
“快走！“赵翰拽住沈瑜的腕甲，“这些是祭品，真正的杀招在……“
地面突然塌陷。流沙下露出条青砖密道，腐臭的阴风裹着骨笛声呼啸而出。沈瑜的虎符残片突然发烫，与怀中另半枚断符产生共鸣。他望见密道深处有幽蓝火光闪烁，隐约照出壁画上的场景——南朝将领跪献虎符，九头鸟图腾下站着戴青铜面具的白衣人。
“令尊的投名状。“赵翰的声音突然变调，官帽下渗出黑血，“七星棺开，血月……“话未说完，他的七窍突然钻出无数红丝，整个人如破碎的陶俑般坍缩成满地血泥。
沈瑜疾退三步，血泥中升起个赤色符咒，正是父亲手札最后一页缺失的“血月契“。符咒中央钉着枚东珠，珠内蜷缩着只青铜蝎子——蝎尾刺穿的帛片上，赫然写着永初三年七月初七的日期。
密道深处传来金铁交鸣之声。沈瑜握紧两枚虎符残片跃入黑暗，却在落地时踩到块软物。火折子照亮脚下，竟是那白衣女子破碎的帷帽，薄纱上沾着未干的血迹，勾勒出半幅萧关城防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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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道的青砖缝隙里渗出黏稠的血浆，沈瑜的靴底每踏一步都扯出细长的血丝。火折子的光晕在壁画上摇晃，映得画中人的面容忽明忽暗——那跪献虎符的南朝将领抬头瞬间，火光照亮他下颌的箭疤，与沈瑜记忆中父亲的脸完美重合。
“永初三年七月初七……“沈瑜的指尖抚过壁画题字，朱砂突然在他指腹下蠕动起来。那些字迹像活蛇般扭曲重组，最终拼成段暗红咒文：“以血饲月，三千甲胄为祭。“最后一个“祭“字的竖钩突然崩裂，砖缝中射出三枚骨钉，直取他咽喉！
“当！“
金铁交鸣声震得耳膜生疼。沈瑜横剑格挡的刹那，瞥见骨钉上刻着的微雕——竟是父亲书房窗棂上的缠枝莲纹。钉尾系着的丝线突然绷直，扯动头顶机关，整面壁画轰然翻转，露出后面堆叠的白骨。最上方的颅骨天灵盖上，赫然钉着枚青铜卦签。
“坎卦，又是坎卦。“沈瑜用剑尖挑起卦签，签文在火光下渗出靛蓝液体：“渊深不测，慎行。“这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三日前太史令亲手所书的警示。卦签背面黏着片龟甲，甲纹裂痕竟与父亲失踪当夜的星图完全一致。
阴风卷着腐叶掠过耳际，沈瑜忽然按住怀中虎符——两枚残片正在剧烈震颤，仿佛要挣脱锦囊的束缚。当他取出虎符的瞬间，白骨堆中传来机关转动的闷响，一具身披残甲的骷髅缓缓立起，它的指骨间攥着半卷焦黄的《伽蓝志》。
“砰！“
骷髅的头颅突然炸裂，飞溅的骨片在墙上拼成星图。沈瑜疾退两步，发现那些骨片嵌进的位置，正是三日前太史令占卜时铜钱落下的方位。星图中央缺失的天枢星位，恰好能嵌入他手中的虎符。
“原来如此。“他将虎符按进凹槽，骨片突然迸发幽蓝磷火。火光中浮现出段幻影：暴雨夜的父亲站在城头，将虎符一分为二，另一半交给个戴青铜面具的白衣人。幻影里的白衣人掀起面具一角，耳垂上的玄铁弯月坠闪过寒光——正是那神秘女子所佩之物！
地面突然塌陷。沈瑜坠入冰窖般的黑暗，后背撞上坚硬物事。火折子重新亮起时，他发现自己坐在具青铜棺椁上，棺面阴刻的九头鸟正撕咬着半轮血月。棺盖缝隙渗出熟悉的沉香气，与父亲常年佩戴的香囊气味别无二致。
“你果然来了。“女子的声音自棺中传出，惊得沈瑜翻身落地。棺盖缓缓移开，白衣女子自棺中坐起，颈间旧疤泛着诡异的红光，“令尊的断水枪就插在椁底，枪囊里那份《伽蓝志》残页……“她突然咳出黑血，“写着沈家与幽月盟的百年血契。“
沈瑜的剑锋抵住她咽喉：“你究竟是谁？“
女子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贯穿伤竟与父亲枪法吻合：“二十年前被你父亲刺穿心脏的人。“她染血的指尖点上沈瑜眉心，“也是你周岁时，抱你在月下立誓的姨母。“
怀中的虎符突然发烫。沈瑜踉跄后退，记忆如利刃劈开迷雾——满月夜的花园，女子哼着契丹童谣将他高高举起，父亲在回廊阴影里擦拭滴血的长枪。那童谣的调子，与骨笛吹奏的《折柳令》渐渐重叠。
棺椁深处传来机括弹动的脆响。女子突然暴起，双刀架住自穹顶坠落的铡刀：“快取枪囊！你母亲的血书在……“她的话被喷涌的鲜血淹没，七柄弯刀自不同方位贯入身体，刀柄上的九头鸟徽记泛着血光。
沈瑜扑向椁底，断水枪的龙纹吞口上缠着褪色枪囊。指尖触及囊中残页的刹那，整座地宫突然开始崩塌。他最后瞥见女子用唇语比划的“当铺“，便被气浪掀入暗河。湍急的水流中，血书残页上的字迹在眼前浮动：“沈氏嫡子弱冠日，幽月血契重续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