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耶律延禧忽然来到弘德宫,与德妃萧师姑一起用膳。萧师姑喜出望外,忙亲自吩咐做了美食上来献于他。
三皇子耶律挞鲁睡醒了,亦是从里面摇摇晃晃地跑出来,看到耶律延禧,张开双臂。奶声奶气地道:“父皇,抱抱。”
耶律延禧笑着抱起儿子,亲了亲他,道:“我的小挞鲁嘴巴真甜。”
挞鲁听了,忙拿起一块小饼递给耶律延禧,口中道:“父皇,这个甜。”
耶律延禧问他:“你喜不喜欢吃这个?”
挞鲁点头:“喜欢。”
耶律延禧道:“那父皇吃了,你就没有了,会不会哭啊?”
挞鲁道:“挞鲁不吃,留给父皇吃。”
耶律延禧夸赞儿子:“挞鲁真懂事,”说着抬起头来看着萧师姑道:“这也全是爱妃教得好啊。”这个儿子是他最看重的儿子,早把皇储册封的梁王之位给了他,又时刻关照,深恐他养歪了。他是知道自己是个养歪了的人,对这个儿子更是上心。
萧师姑笑道:“主上过奖了,教孩子是臣妾的职责。”
萧师姑喂完儿子,叫侍女衣玛将三皇子抱走。
挞鲁冲着耶律延禧挥手,奶声奶气地道:“父皇再见。”
耶律延禧看着儿子下去,对萧师姑道:“朕太忙,好久没来看你们母子了,没想到爱妃将挞鲁教得这么好,朕想好好赏赐你才是。”
萧师姑心中一惊,忙笑道:“臣妾什么都不要,臣妾有主上的关爱,有挞鲁这个孩子,就心满意足了。”
耶律延禧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哦,这北府宰相位置出缺了,你不想为你父亲争取?”
萧师姑道:“前朝的时候,还轮不到臣妾来管。臣妾与父亲,一门荣宠俱出于主上。主上有赐,是臣等之福,只有感恩戴德,岂敢自己图谋什么。”
耶律延禧想到萧朵里兰与萧贵哥这几日缠着他为萧奉先求北府宰相之位的样子,再看萧师姑如此淡定,不由好奇,问道:“后族女子,不是每个人都以应天太后和承天太后为榜样?你没有干政之心?朕不信。”
萧师姑肃然道:“相比应天太后和承天太后,我更愿意以承天太后为榜样。承天太后与景宗皇帝夫妻恩爱,儿女和睦。承天太后摄政,是先有景宗皇帝旨意,更得圣宗皇帝信赖,又在晚年不慕权势,还政于圣宗,这才是我辈偕模。后族女儿,从小学习文才武功,是为了辅庇夫君而准备。主上要我问政,我便全力以赴,主上没有要我问政,我便全力教好皇儿。这才是后族女子当守的品德。”
耶律延禧大笑起来:“你说得对,若是朵里兰像你这样想,朕就省心多了。”
萧师姑不慌,自然是她心里早已经有数了。如今双方都在争这个位置,与其在耶律延禧身上出力,倒不如在中间派身上出力,尤其是耶律延禧十分倚重的老臣耶律大悲奴。
虽然耶律大悲奴看上去曾经对萧奉先多有指点,就连萧奉先也自信地以为,若是耶律延禧问垂问,耶律大悲奴必是站在自己一方的。然而他却不知,萧常哥早已经拜访过耶律大悲奴了。
虽然他知道,这时候,问耶律大悲奴这个敏感问题,这个老奸巨滑的权臣一定不会给他一个准备答复的,但他只是意味深长地提醒了一句:“萧奉先这样的人,只计利害,不记恩义。要让他长久听话,就得让他长久的需要您才对。若是他什么事都遂心如意,您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还重要吗?”
耶律大悲奴没有说话,而萧常哥也没有继续讲下去,有些话,点到即止,说多即破。
果然,五日后,耶律延禧处旨,萧常哥出任北府宰相。
萧奉先算盘落空,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在方方面面都做足功夫,为什么还是会落选呢。
而耶律大悲奴却只会安慰他,自己已经尽力推荐于他,不知道是谁在皇帝面前下足功夫,竟是连他的话也不中用了。说着不免自艾自怨起来,反惹得萧奉先不住安慰于他,又求他指点。耶律大悲奴先问了萧奉先在何处下足功夫,又指点他或许是过于急切,反而惹了耶律延禧不喜。萧奉先听了这话,恍然大悟,自此更信了耶律大悲奴几分。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而这次的春捺钵,皇帝打算前去春州,召女真诸部首领来见。纥石烈部酋长阿疏听了这事,就跑来见耶律延禧延禧。
但见阿疏进殿,原来好一条壮汉,如今却因在中京油水太好,日子太颓废,竟吃得油光水滑,圆圆胖胖起来。而他倚仗着从纥石烈部带来的金银,一边奔走各权贵之门,大行贿赂,希望大家提高对完颜部的戒心,最好能够说动皇帝剿平完颜部,另则也令手下以这些金银为资本,做起买卖交易来,以免得坐吃山空。他不敢再回纥石烈部,一是怕完颜部报复,二也是为了长期停留中京,可以为纥石烈部留一个传达呼声的人,免得若无人留在中京,如其他部族般整部消失,也是无声无息。
此时胖墩墩的阿疏撩着袍子,小跑着进殿,边跑边惊慌失措地叫着:“大皇帝,大皇帝,您千万不要去春州啊,您要是去了春州,狼群就会扑过来,大地就会变成红色,血流就会成河。”
阿疏跪在耶律延禧面前不停地磕头,十分着急。众臣们看着阿疏滑稽的样子都笑了起来。
耶律延禧也止不住笑起来:“阿疏,你具体说说,朕为何不能去春州?”
阿疏急道:“大皇帝,你不知道啊,昨日我接到儿子的书信,完颜部又收服了十几个部落,现在他们战士越来越多,铁甲越来越多,完颜部是草原上的饿狼,势必吃掉所有的部族。大皇帝若是去了,万一完颜部有了异心,大皇帝可就有危险了。”
耶律延禧半信半疑:“你说得可是真的?”
阿疏叫道:“主上啊,我阿疏若是说了假话,让狼把我咬死,让狼群食我的肉,啃我的骨,让我皮骨无存,让我化作一摊血水,让我……”他的样子若说急切吧,又显出荒唐来,若说荒唐吧,又有几分真。而这,也却是阿疏在历经多次白眼无视甚至被赶走以后,才练出来的本事。既要让人愿意听,还得让人不会把他赶走。就算达不到他的目地,至少也得让人下次还愿意让他登堂入室。有些人不愿意听,没关系,只要每次有几个人听进去,时间久了,总有效果的。
他身负诸部之悲愤血仇,奔走于权贵之门,可是谁都只喜欢报喜的喜鹊,不喜欢报丧的乌鸦。所以他明明是一只乌鸦,却要让人当他是一只喜鹊。脸不能带丧,行为举止还得叫人愿意听他说话。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变成这样,却是无数心酸血泪。
耶律延禧见他样子滑稽,摆手制止道:“好啦,好啦,不要再说了!”
阿疏磕头道:“大皇帝,你一定不要去,完颜部真的是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
耶律延禧俯身凝视着阿疏,眼神闪着猜忌与戏弄:“既然你与完颜部如此不能两立,这样,朕立你为生女真节度使,让你回辽东对付完颜部,如何?”
阿疏闻言瞪大眼睛,摆着双手,惊恐万端:“不,不,不,大皇帝,我不去,太危险了!
耶律延禧问他:“你真的不愿意回女真部。”
阿疏浑身颤抖,这是真情实感地:“大皇帝,我死也不离开中京!”他自身没有这个能力向完颜部复仇,他只能借助强大的大辽,所以,他要钉死在中京。
耶律延禧玩笑地道:“说得这么严重,朕要怎么对付完颜部?是不是这次北上时带着大军,若完颜部听话就放过他们,若不听话朕就镇压他们!”
阿疏瑟缩了一下,立刻疯狂磕头道:“大皇帝,真英明,杀了完颜部,灭了完颜部,大辽才能永葆太平。”
耶律延禧看着阿疏滑稽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阿疏的话,他不放在心上,然而对于完颜部的忌惮,却多多少少有些入了他的心。
临行前,耶律延禧还是不放心萧瑟瑟,对她千叮万嘱:“本来这次捺钵朕想带你去的,可惜你现在这样子,不方便路上行走。唉,朕真的不想去了,朕想留在京城,看你肚子里的皇儿生出来才能够放心。”
萧瑟瑟如今对着他已经能够心平气和了,年少时的情爱已经过去,当日她为了耶律大石而留下,如今君王身边的只是一副躯壳而已,当下只微笑道:“主上应以国事为重,臣妾不要紧的。”
耶律延禧道:“朕这次出巡,是要带上萧奉先的,留下萧常哥。这样的话,萧朵里兰就无法兴风作浪。朕再让你姐姐进宫来照顾你,又下旨让皇城司使接下来宫里所有的事务,都要以你母子为先。你觉得如何?”
萧瑟瑟敷衍道:“主上想得如此周到,臣妾感恩不尽。”
耶律延禧看着萧瑟瑟犹豫片刻,还是道:“怎么,你就没有其他的话要对朕说?”
萧瑟瑟一怔,问:“主上要臣妾说什么?”
耶律延禧咬咬牙,还是道:“朕此去春州,离泰州很近,你猜朕会不会见到耶律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