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时候。
城南,居香酒楼。
袁明轩来这儿不到两个月,由于出色的学习能力和勤学谦逊的态度,只用了一个月就从跑堂变成了采买,然后还开始学帐了。
酒楼里的伙计和账房对袁明轩几乎没什么敌意,因为他们都知道袁明轩是东家派来的学徒,而且是为东家的朋友培养的未来掌柜,注定不会留在这里,与他们并不是竞争关系,所以关系相当融洽。
“明轩,有人找!”
“来了!”
酒楼后厨的小巷。
袁明轩出来后,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虽然这个人戴着斗笠,遮住了半张脸,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二……二叔?”
此时的袁文绍已经失去了往日那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不仅褐衣草鞋,脸上也被刺了字,看上去如同乡野村夫。
“轩哥儿,你还好吧?”
袁明轩与袁文绍一起来到角落,后怕的说道:“二叔,我现在很好,可是你怎么回京了?发配而私逃,罪加一等,是要砍头的!”
袁文绍低声抽泣道:“轩哥儿,你的父亲,你的祖父,还有你的兄弟都死了!那群押送我们的官差收了贵人的银子,在半路就想要我们的命,二叔是拼命逃窜,才侥幸活着回了京城啊。”
袁明轩面露伤感,他虽然与自己的父亲和祖父不亲,但毕竟是自己的家人,听到如此噩耗,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二叔,我们袁家败了,就算你回京也报不了仇的。”
他从怀里拿出自己的钱袋,塞到了袁文绍的手里,“拿着这些钱,快走吧,离开京城。”
袁文绍痛哭流涕,“轩哥儿,我不想报仇,回京城是想看看庄姐儿,她现在好吗?”
袁明轩点头道:“二婶婶……哦不,盛姨娘和庄姐儿都很好,她们搬进了景国公府,景国公为人和善,待她们很好。”
袁文绍听到袁明轩改口唤了盛华兰为姨娘,低头抹泪的同时,眼里闪过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怨恨。
“轩哥儿,二叔也准备离开京城了,打算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讨生活,不过在走之前,想见盛大姑娘和庄姐儿最后一面。”
他紧紧握住袁明轩的手,哀求道:“轩哥儿,你帮帮二叔,把她们约出来吧?”
袁明轩感到为难,“二叔,此事不妥,盛大姑娘……不,应该唤她盛姨娘,她与庄姐儿能被景国公接纳,已是天大的福分,如果因此遭到国公爷的厌弃,小侄的罪过就大了!”
“轩哥儿!庄姐儿是我的亲生女儿啊!难道我现在连见她一面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袁文绍瘫坐在地,掩面而泣。
袁明轩当初在袁家不受待见、缺衣少食之时,除了盛华兰的帮助,就是袁文绍偶尔会去看看他,所以袁文绍对他还是有些恩情在的。
“二叔,这样吧,小侄去景国公府问问盛姨娘,如果她同意见你,那你们便在国公府见上一面,如何?”
袁文绍点头,“好,那就拜托轩哥儿了。”
他在心里不停咒骂袁明轩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将自己的机灵劲儿都用来对付家人了,让他去景国公府的里面见盛家小贱人和庄姐儿?不就是怕他出尔反尔,强行带走她们吗?
但是袁明轩想错了,袁文绍根本就没有想过带走盛华兰,他是要盛华兰去死!至于庄姐儿?如果带不走,也去死。
景国公府。
袁明轩敲响了南侧的角门,“有人在吗?”
门子探出头,看着袁明轩有些眼熟,“你是……那个袁家的小孩?两个月不见,倒是长高了不少啊。”
袁明轩拱手道:“大哥,我有事找盛姨娘,不知能否通报?”
门子知道袁明轩与盛姨娘有些交情,也不敢摆臭脸,如实说道:“你来得不巧,盛家的大公子马上就要成婚了,盛姨娘昨日便回了盛家,说是要娘家忙活到婚礼那日,国公爷已经准许了。”
袁明轩皱起眉头,盛家?那把庄姐儿也带去了?不行,不能让二叔去盛宅,盛家人为了不受牵连,肯定会把二叔押送官府,或许只有国公爷这样的大善人才会对二叔网开一面吧。
“那国公爷呢?可在府上?”
门子变了脸色,斥道:“国公爷的行踪也是你能打听的?反正我们主君现在见不了你。”
袁明轩苦笑,怎么景国公也不在?
“大哥,我想见刘管家。”
门子还是摇头,“刘管家在后院,早早就吩咐了我们,前院的事情暂时不要打扰他。”
袁明轩真是傻眼了,刘管家也不方便?
门子看袁明轩真是有急事的模样,又说道:“还有魏姨娘可以主事,不过魏姨娘现在出门查账去了,你等两个时辰之后再来?”
袁明轩拱手拜下,“多谢告知,我就在门外等着吧。”
门子点点头,府里没有主事的人,他也不敢私自把袁明轩放进来,只能让他在府外等着了。
袁明轩在附近的面摊上点了一碗汤面,就这么寻了座位,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景国公府那边,丝毫没有注意到另一边的巷角,有一个男人蹲坐墙边,正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又过了一会儿,景国公的南侧角门打开了,门子走出来东张西望,在看到袁明轩之后,特意招了招手。
袁明轩连忙跑了过去,“大哥,是有什么消息吗?”
门子无奈的说道:“袁小哥还等着呢?回去吧,我刚刚说的两个时辰也是估计,万一今天魏姨娘要忙到很晚呢?”
袁明轩摇摇头,“没关系,我可以等。”
门子见袁明轩一片赤诚,悄声透露道:“魏姨娘今天是去城东的长隆粮铺查账,你现在去那儿,应该能碰见。”
“多谢!”
袁明轩拜别了门子,朝着长隆粮铺奔去。
内城东,高头街,长隆粮铺。
魏幼娘已经将帐目对得差不多了,还剩最后几笔,忽然听到下人传报,说是袁明轩有急事寻她。
她有些莫名其妙,这袁明轩遇到了难事儿,不去找盛华兰,来找她作甚?她与袁明轩又没有什么交情。
不过,看在盛华兰的面子上,魏幼娘还是出了店铺,在铺门见到了袁明轩。
“轩哥儿,发生了什么事?”
袁明轩行礼,“魏姨娘,是我二叔……”
“明轩哥哥!”
庄姐儿正好在附近买吃食,看到了袁明轩的身影,就开心地跑过来了。
她这一跑,把随行的两个丫鬟吓得够呛,幸好是回了长隆粮铺,这要是跑丢了……后果不堪设想。
袁明轩惊讶的转过身,“庄姐儿?你怎么在这里?盛姨娘不是回盛家了吗?你没跟着一起回去?”
庄姐儿跑到袁明轩的面前,举着手里的点心,让袁明轩吃。
“娘亲把庄姐儿留在了国公府,但庄姐儿实在无聊,就央求了姨娘,让她带庄姐儿出来玩。”
魏幼娘心中顿起疑云,这个袁明轩怎么知道盛华兰回了盛家?
她不动声色地笑道:“盛家喜事将近,盛姐姐回去帮着盛家大娘子处理相关事宜,担心顾不上庄姐儿,所以将她留在了府里。”
不远处,一个男人取下自己的斗笠,大声唤道:“庄姐儿!”
袁明轩看了过去,见袁文绍快步走过来,心惊不已,“二叔?你怎么在这……你跟踪我?”
庄姐儿却已经欢天喜地地跑了过去,“爹爹!”
魏幼娘大感不妙,“庄姐儿!回来!”
袁明轩也想抓住庄姐儿,不让她轻易靠近袁文绍,哪怕对方是庄姐儿的父亲,但袁文绍毕竟是戴罪之身,万一起了歹念……
所以在他看来,父女相见必须要有盛华兰的在场与许可。
可是庄姐儿很想念自己的父亲,直接躲开了袁明轩的阻拦,跑进了袁文绍的怀里。
袁文绍抱起庄姐儿,亲昵地摸摸头,“你的娘亲呢?她怎么不在你的身边?”
庄姐儿乐呵呵的回答道:“娘亲回了盛家,二舅舅要成亲了!”
袁文绍笑道:“那咱们去找她,好不好?”
“好啊。”庄姐儿点头。
魏幼娘让春霞去唤人过来,随行保护她的几名护卫和粮店里的伙计全部小跑着过来,将袁文绍围在了街上。
“袁二郎,快将庄姐儿放了!”
袁文绍冷笑,“庄姐儿是我的女儿,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阻碍我们父女天伦?”
魏幼娘不慌不忙地说道:“你已经被判了流放,现在私逃回京,少不得下狱加刑,能享什么父女天伦?把庄姐儿放了,我可以考虑让你离开,不去报官。”
袁文绍咬牙切齿,眼露凶光,“我成如今这般模样,难道不是拜景国公和盛华兰那个贱人所赐吗?还想报官抓我?”
他用手捏住了庄姐儿的脖颈,“我先掐死这个认贼作父的小畜生!”
庄姐儿被面目狰狞的袁文绍吓到了,抽泣道:“爹爹,你弄疼庄姐儿了。”
魏幼娘大惊失色,都说虎毒不食子,她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袁文绍会对庄姐儿起了杀心。
“放开庄姐儿!我让你离开!”
袁文绍眼看周围的百姓慢慢聚了过来,再不走就走不成了,大声说道:“用你的马车送我出城!等到了城外,我自会将庄姐儿放了。”
魏幼娘让春霞去知会车夫,把马车驶到粮铺门口,然后对袁文绍说道:“可以,但我也要同行,谁知道你出城之后会不会出尔反尔。”
袁文绍乐了,还有这种好事?
“行,只要你够胆,就一个人跟我上马车!不许其他人跟着,否则庄姐儿的小命不保。”
魏幼娘似乎有什么依仗,“好,我答应你。”
不久后,马车停到了众人的跟前,袁文绍将车夫踹下了车辕,对袁明轩说道:“不想庄姐儿出事,就乖乖送我出城,明白吗?”
袁明轩看着袁文绍怀里惊恐万分的庄姐儿,心中懊悔万分,点头道:“二叔,还请你言而有信,出城后就放了庄姐儿。”
“少说废话!”
袁文绍抱着庄姐儿,钻进了车厢。
魏幼娘从怀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小物件,“咔嚓”一声之后,藏到了衣袖内,然后也踏上了马凳……
春霞担心魏幼娘的安危,也想一起去,“姑娘,我陪着你。”
魏幼娘摇摇头,低声说道:“我一个人,他才会放松警惕,你速回国公府报信,让国公爷派人救援。”
“是。”
春霞想起魏幼娘有一件护身暗器,乃是景国公所赠,听说弹指间就能取人性命,刚刚看到自家姑娘已经握在手里,应是有所打算。
魏幼娘进了车厢,袁文绍仍然死死抓着庄姐儿不放,惊讶对方真敢进来。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指着缓缓坐下的魏幼娘,“既然来了,别想着走了,让袁明轩赶紧出发,莫要故意耽搁。”
魏幼娘拍拍车厢,对驾车的袁明轩喊道:“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