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陈文的话被庄世强听见又要挨打，时迁慌忙去堵陈文的嘴，眼睛瞥着老五：“哥，睡觉吧。”
陈文掰开时迁的手，望着石八达，目光飘忽如被风吹着的烟：“我看见我变成一匹白马了，在天上飞呢，小哥。”
石八达笑了笑：“眼神不错，那是小白龙，唐僧骑着它去西天……”头皮一麻，突然不想往下说了。
陈文还在嘟囔：“任何情况下，都要咬着牙坚持，相信规律，相信天道循环，相信否极泰来……”
老五双手抓着铁窗棂子，身子朝向窗外，窗外在落雨，淅淅沥沥。
石八达突然发现，老五的脸上有泪，跟随风摔在他脸上的雨融合在一起，簌簌地往下淌。
身边不见马一立，石八达转着头找，发现马一立半躺在一个角落，双手紧抓裤裆，喘息声就像一条将死的老狗。
石八达过去，推一把马一立的脑袋：“起来喝点水，一会儿就开饭了，大白馒头红烧肉。”
马一立张了张眼：“我要回家……”肿胀的脸跟挂在肉铺里的肉一样有质感。
石八达哼一声“做梦去吧”，抓起自己的茶缸，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地灌，样子就像一个渴极了的土匪。
门被一脚踹开，庄世强双手叉腰站在门口：“老五，下去带人，‘一看’来人了！”
马一立猛地一哆嗦：“汤山要来了，我得回家……”嘴巴被石八达的一只手狠狠地捂住。
走廊上有人喊：“开饭啦！”随即飘来一股饭菜香。
庄世强招呼靠前位置的几个人，提起门后放着的一只水桶，出去了。
中午饭不错，猪肉炖土豆，一人两个挺白的馒头。
石八达终于在菜里看到了油水，菜的颜色也正常，里面像是搁了酱油。
馒头自己拿，菜由庄世强来分。
石八达分到的菜还算正常，马一立的碗里只有汤。
马一立的表情讪讪的，让石八达想起小时候吴岳他爸爸分给石八达和吴岳一人一块糖，没有马一立的，马一立那张委屈的脸。
蹲在墙根吃饭的时候，石八达要把自己碗里的菜分给马一立一点，马一立躲开，样子很受伤。
石八达蹲到陈文身边，探手去拿他的饭碗，陈文用手捂住饭碗，边冲石八达摇头边说：“古人云，有德有才是君子，有才无德是小人。”
尽管石八达知道陈文这句话里的小人不是自己，可是心中还是有点儿不爽，感觉在别人示好的时候他不该说这样的话，怏怏地蹲回自己的地方，三两口吃了自己的饭。
吃完饭，庄世强抱了抱肚子，打一个嗝，推开门走了出去。
蹲在门口的几个老号儿松一口气。
老五冲大家招手：“你们可以去走廊上逛逛，注意老大点儿，一看他往后走，赶紧回来。”
大家都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躺在床上望天花板的陈文和一板一眼喝菜汤的马一立。
石八达回来，关上门，蹲到马一立的身边，轻声问：“你住院的时候，我爸去没去找你？”
“找了，”马一立蔫蔫地说，“老爷子一下子老了许多……见了我，啥也没问，一个劲地摇头。唉，咱这些不肖子孙啊……我跟老爷子说，汤海的死跟你没啥关系，你纯粹是见义勇为。他说，事儿，方卫东从头到尾跟他说了，他也不想说啥了，只是念叨是他没管好你。还说，要是他也把你送去建设兵团，就不出这些事儿了……”
“我哥哥回来没？”石八达忍不住地问。
“没有，说是要回来……”
“我爸爸提没提汤山？”石八达红着眼圈问。
“提来着……不过我糊弄他说，汤山早就被抓去教养所了，在里面见不着达子，他信了。”
“他还说什么了？”
“说吴岳来着，”马一立叹口气道，“他说，岳子心眼儿好，不会去做那些昧良心的事儿……”
“交友不慎！”石八达拍一把大腿，刚要说叶豪，忽然打住，“我是说我呢。”
“当初我是怎么表现的？”马一立撇嘴一哼，“你不傻呀，你看不出来当初叶豪说要跟咱们拜把子的时候我干什么来着？”
“别提了……”石八达摇摇手，换了一个话题，“你妹妹提没提吴岳？”
“能不提嘛！”马一立悻悻地说，“吴岳不识好歹……算了，这事儿，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桂英怎么样？”问出这句话，石八达的脸蓦地感觉发烫，心也随着一揪，这种感觉让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我从医院回家以后，桂英去找过我，眼泪汪汪的……”
“他说啥了？”石八达的心又是一揪，眼前恍惚出现桂英那双似乎会说话的眼睛来，心头仿佛有一只小手摸过。
马一立皱皱眉头，盯着石八达的脸：“达子，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桂英了？”
石八达的脸烫的像是放着一块烙铁，躲闪开马一立的目光：“你说啥呢，人家桂英才十几岁……”
马一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你少来！桂英看上去像十八，水灵灵的，一掐一兜水，我不信你不动心……得嘞，你算算，五年后她就多大了？”
石八达的心跳得厉害，不敢接话茬了，尴尬地摸自己的脸。
故事讲到这里，我忍不住要发一点个人感慨：青春能有几个五年？年轻的达叔在监狱，好像青春还在，但那是青春吗？我们经常感叹岁月无情，感叹生活艰辛，其实感叹的是与青春的约会，与逝去岁月的告别，是缅怀那段生命中最璀璨的时光，是不想接受老去又不得不老去的无奈，还有这岁月流逝间，每个人自己所受的委屈。生命很短，短到用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都不够，更不要说用来做那些不该做的事情。我想说，倘若不慎跌入粪坑，要坦然，再苦的日子都会成为过去。在任何环境中都要善待他人，善待他人终会惠泽自身。人生最难熬的时刻，也要坚持熬下去，人活一口气，要相信命运触到最低谷，就是到了该改变的时候了。人活一世，没有受不了的罪。不要哭，因为我们年轻，以后还有大把翻身的机会！曾经的达叔也是一名青涩少年，对未来同样充满憧憬。多年后，他理解了什么才是理想，什么才是现实，可那时已经晚了。
我知道我的这番感慨很令人讨厌，所以就此打住，接着聊达叔的故事……
年轻的石八达不懂爱情，但他知道，有一个名叫牟桂英的少女住进了他的心房。
沉默片刻，马一立摇摇手说：“你跟桂英这事儿，我嘱咐马波了，让她帮你‘码着’，不说了。咱说我的事儿……”
石八达嗯嗯着，忽然皱起眉头：“你是不是想玩自残？”
马一立四下瞅了瞅：“我早就有这么个打算，现在不走更不行了。这段时间你不要跟我说话，我不想连累你。”
石八达说：“别真的伤了自己。”
马一立凄然一笑：“不玩真的出不去……”
石八达摆摆手，站起来，用力捏了一把马一立的肩膀：“祝你好运。”
马一立斜眼看着石八达，笑得像个无赖：“看我的好了。马某人爱面子，不达目的，干脆阉了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