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朦胧,晨雾中带着夜晚泥土的清冷气息。
一队人马分作三辆大车,两辆马车,沿驿道向东方行进。
“云儿,你的坐姿为什么这样奇怪?”
曲非烟倚坐在马车一角,叉开两足,但对面的云儿却正襟跪坐,看起来非常严肃。
容妈听此一问,黝黑面皮闪过恶毒笑意。
“她自然有正事要办,不像你,喂了七个月,还是生不出东西。”
曲非烟甜甜一笑:“容妈,咱们进京需要多久,您会一直在我们旁边么?”
容妈一愣,没想到这妮子竟然好似变了性,完全不对自己生气。
云儿脸上白得好似透明,此刻微微透出些许红晕,眉目羞惭,低头不语。
曲非烟见她这幅样子,越发奇怪,猜测跟昨天腹痛有关,但容妈在侧,想必她不会细说。
好不容易等了两个时辰,容妈下车方便,曲非烟掏出怀中两片桑叶,递给云儿。
“你昨天掉在我那儿的,虽然不太新鲜,想来还能吃。”
云儿双肩微抖,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快告诉我,他们怎么你了?”
曲非烟见状,连忙将桑叶往她手中一塞,拉住了那瘦骨嶙峋的小臂。
云儿颤声道:“我……流了好多血…”
脚步声响起,曲非烟知道是容妈回来,连忙用衣袖擦擦云儿脸颊。
“哟,怎么地?大小姐最近吃得太饱,还匀出两片?”
容妈见曲非烟将“粮食”给了云儿,阴阳怪气道:
“那你今天的饭也别吃了,都给她补身体,不是美得很?”
曲非烟还没说话,马车外突然传来几声吼叫,接着便是许多人的惊呼。
容妈八卦心起,一把掀开门帘,发现另一驾马车的驮马不知怎的,竟然跪倒在地,任凭那赶车的如何鞭打,都不起身。
这些赶车的都是原来府里了解曲非烟等“铅人”底细的护院,本来不精此道,虽然围在一处,却也没有主意。
容妈嘴里嘀嘀咕咕,突然身边人影一闪,曲非烟已经蹿下车去。
“不好,小妮子要跑!刘管家!刘管家!来人!来人!”
她大惊失色,立马扯开喉咙杀猪般嘶吼起来,众护院一听,都离开那台马车,向曲非烟包抄过来。
一个身影凌空翻过众人,如树桩般插入了地里,身材壮硕,脸上三从鼠须,正是那刘管家。
“我不是跑,只是要看看这马。”
曲非烟平静地看着众人,伸手指向那跪地驮马。
“我有办法让它听话。”
她为了早日骑乘张元的卷雪墨麒麟,在如何驯马上煞费苦心。
如今一看那驮马状态,便知是体内过热,如同人类中暑一般,所以晕跪在地。
众人知道她已经没了武功,本来也不怕她跑,见她说有办法,便让开一条路。
曲非烟不慌不忙走到那马儿面前,借了一名护院随身小刀,轻轻在它胸前割开口子。
“这是逆血攻心,放出来之后,再以天师道御马符镇守灵台,能控制了。”
曲非烟斜眼观摩这些人对她说话反应,发现众人似乎并无太多疑惑,便撕下两幅衣袖,沾了马血,龙飞凤舞般了一串文字,绑在马儿脖子和胸前。
“管家,这小妮子神神叨叨的,莫不是有什么诡计?她写的什么?”
容妈不识字,站在刘管家身旁,碎碎念道。
那马儿被放了血,片刻后果然便站了起来,精神似乎不错,刘管家心下有几分相信了曲非烟,再看了看她所写文字,微微一笑。
“倒也合适。上路吧!”
……
西城六泉居,柳树的浓荫盖住了夏日的太阳。
“我听说,从平定州到京师,你已经找过了所有与陶仲文有关的宅院。”
陆炳倒了一碗黄酒,缓缓推到张元面前。
“有时候,东西丢了找不到,放一段时间,自己就会出来的。”
张元看着碗中倒影,那是个脸色憔悴,胡须蓬乱,面如刀削的男子。
“我有位朋友,最近弄出了一种了不起的毒药。”
他嘶哑着嗓子,淡淡道:“如果可以,我想让陶仲文试试,就算是陶真人,恐怕也并非百毒不侵的。”
陆炳白了他一眼,轻笑道:“你要给陶仲文下毒?算了吧。
且不说他本身就医道通神,像他这种常年辟谷之人,平常只是吃些院中的野果,喝些露水花蜜,你又怎么知道他要摘哪一个果子来吃?”
他见张元面色微动,长叹一声,缓缓道:
“俺答出兵了。上个月底,十万兵马从塞外大草原进发,预计六月便会兵临大同。”
张元面色微动:“这么说,各门各派已经在进京的路上。”
陆炳点头道:“不错,这次“江湖勤王”行动,声势浩大,不分正邪黑白,各门各派,各帮各会全都来了。
届时京师之中高手过千,只要没有内乱,无论如何都可保得此地平安。”
“你所说放一段时间,便是要我不再寻人,改帮你稳住城中局势?”
张元理了理脏乱的头发,缓缓站起身来。
陆炳点点头,“东厂亦会派人分担。”
“我尽力而为。”
张元转身离开,踱着步,倏忽已在十丈之外。
“颓丧至此,武功却没退步,好像还有点精进。”
“真是个妖孽。”
陆炳看着张元背影,摇了摇头。
张元一边思索接下来到哪去找曲非烟,一边在街上随波逐流。
京师中人并不知道蒙古发兵,因此仍然一派繁荣祥和盛况。
“哎,这不是陆大人家那位大仆人嘛!”
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刺入了张元耳膜。
他抬头一看,不远处的茶肆中,四个穿青缎绣金长袍,背负木柄长剑之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东方属木,其色为青。
四人乃是东厂剑士。
“听说贵府要在城中举办武林大会,张兄弟方便给哥儿几个说说么?”
东厂虽然一向与锦衣卫合作,但那是头头之间,私下里,两派人马都有压过对方一头的念想。
张元半年多来一直在京师,寻人间隙也曾替陆炳处理过几个出名的硬手,因此他在圈内已经颇为有名。
他淡淡扫了几人一眼,从那绣金青袍来看,该是东厂最强剑士“青龙七宿”中的人物。
按照他的性格,对方既然叫自己“大仆人”,如果是一年前,必然要去给哥儿几个好好说说。
但现在的他只想找人,因此便准备收回目光,无视他们。
然而就在他瞥到桌上一块布匹后,却定定地站在原地,再也移不开目光。
布匹白底红字,鬼画符般乱七八糟地写满不知什么,只有中间两字能够辨认。
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