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冰玉的奶奶劝她退婚,她不干,意志坚定,非他不嫁。
理由只有一个,已经订婚,婚约必须遵守。
世和没想到她这么犟,按照他的想法,他现在落魄了,没有一个人帮他,蔡支书想帮也帮不上忙。一切都要靠自己,现在是功不成名不就,连个老婆也讨不上,作人真的很失败。他的心思没有人知道。
浩楠的奶奶只会抱怨,整天说他没用。
世华和世平还小,不懂。
世和觉得眼下要抓的就是结婚,冲冲喜,可能结了婚,就会好起来,那个刘冰玉说不定是个福星,能带来好运。这么一想,就开始采取行动了。
他首先去浩楠的大姑家。
大姑对娘家一直在关注,只是和浩楠的奶奶言语不和,脾气都不小,大姑名叫世兰,现在是几个娃娃的妈,浩楠的大老表,和世平同岁,也就是说,浩楠的奶奶和他大姑都在生孩子,同一年,都生了儿子。浩楠称呼大姑的大儿子为大老表,称呼世平为小爹。
大姑家在两个水库之间,沿着河边绕过去,要是有船就近多了,不用绕远道。
看远方,岗地起伏,白云如流水,慢慢流动,蓝天像大盘子,白云像珠子,在盘子里慢慢滚动。
起起伏伏的黄土地,望不到边,河水像是一颗碧玉,镶嵌在黄绸布上。
看到这望不到边的长路,还有这黄土地,世和悲叹自己的命运,难道这一生就要耗尽在这里了?在农村,就连走路,也像是一种酷刑,因为太远,看不到边,令人心慌。
世和是性情中人,喜欢搞文艺,在琴棋书画方面,非常喜欢,也比较擅长,只是条件不允许,拿笔的手,操起了锄头,白净的脸,变得沧桑,本色不再,复员后没几天,就被农村的风霜侵蚀,皮肤不再白皙,变成古铜色,手也变粗糙了,并且裂了口子,钻心地疼。
走了大概两个半小时,才走到他姐姐家。
他姐姐外号“任土匪”,未出嫁前在郭任庄是一霸,像是大姐大,人见人怕。她出嫁了,整个郭任庄放鞭炮庆祝,像是送瘟神。
她知道一个道理,在郭任庄,越示弱的人,越被认为软弱,既然软弱,就可以欺负。她是老大,她的大弟、小妹还有最小的弟弟,都是她保护的对象。
生下大弟弟,就是世和,世和的妈就疯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奶,没办法母乳喂养,疯疯癫癫,自言自语,有时候好,有时候孬,这一刻还正常,说话都没事,能正常交流,下一刻就开始六亲不认,谁说也没用,谁劝都不中,世和饿啊,哇哇地哭。
这个时候,世兰就抱着世和,整个郭任庄走遍,到处找才生下孩子不久正在哺乳娃娃的女人,她让人讨厌,她的妈也让人讨厌,但小小的世和是无辜的,他没有什么错,看着娃娃饿得一直哭,人心都是肉长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解开衣裳喂婴儿。
就像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羊死劲儿薅,还要换一换,世兰很有经验,在谁那里喂过,她都记在心里,她不认字,可心里有数,比认字的人还精明。这样一番神操作,整个郭任庄的奶孩子的女人,基本都喂过世和,可以说,没有世兰,就没有世和的今天,没有郭任庄的女人,也没有世和的今天。
世兰知道一个道理,就是当你放下身段去求人的时候,不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努力,而是你所背负的人,这样的人引起别人的怜悯,激发别人内心最柔软的部分,那种如同苍天一般好生之德的人,其实就是苍天安在人心里的沉睡的东西,当走到一个时点,就会被唤醒,然后发挥作用,这就是爱的力量,不经意间被唤醒,不经意间行动起来。
世兰还明白一个道理,当要去救人的时候,其实就是在行善,在行善的路上,总有善良的人与之同行,所以,善良的人虽然看起来是弱势群体,在负负得正的规律下,仍然会发挥超出人的想象的力量来促成这件事。因此,任何时候,人只要立志行善,并力行之,哪怕遇到困难,也会化险为夷。
这个道理她懂得,但没说出来,不知道如何表达,但内心里埋下了种子,只等发芽、生长、开花和结果了。
走一路,想一路,世和对这块土地,有爱有恨,爱是因为在这里生,在这里长,这里的天,这里的地,这里的人,这里的路,这里的沟渠,土岗,还有河流,这里的房子,还有老牛,这里的老枣树、榆树还有刺槐树,以及地里疯长的野草,冬天的落雪、夏天的鸣虫,秋天的黄叶,春天的杏花、桃花、梨花的盛开,都让人怀念,可恨的是这块黄土地就这样欺负人,不劳动,黄土地就不给你东西,要劳动,就要流泪流汗甚至流血,侍弄黄土地,永远都闲不下来,一年三季都围绕土地忙碌,就是冬天有一个月左右可以闲下来,闲下来也只是地里的活儿少了,但是家里的活儿多得很,哪怕农闲,也有很多事做,真是留下扫帚、拿起铁锹,不是做这个事就是忙那个事,真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哪有时间去读书写字画画弹琴,自己喜欢的事做不了,不喜欢的事偏偏一件接着一件地来,真是应接不暇,人生的苦大概如此,只有超过,没有不及。
前面就是姐姐的村子,这个村好就好在水好,村前村后两条河,是旱涝保收之地。和郭任庄比较,郭任庄主要是缺水。没有水,农业就受影响。
世和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村口往他这里张望,看那影子有些眼熟,世和猜测那人就是世兰,果然走近一看,正是她。
世兰一见世和,就开始哭,她哭的是娘家人咋这么难过,想象着美好的一天,总是失望,哪怕自己也不容易,她还是希望娘家人过得好,娘家人过好了,她才有底气,才不会被夫家的人瞧不起,她在家里才有话语权,哪怕她已经拥有话语权,但这是她丈夫赋予的,其实,她最清楚,娘家人有钱有势,夫家的人,不会横挑鼻子竖挑眼,也不会鸡蛋里挑骨头,只是噤若寒蝉、默默无语,示弱求安即可。
“你咋来了?家里有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就是有事才来找姐。”
“啥事?”
“就是催婚。”
“上次订婚咋说的?”
“没说清楚,日子没定,来找姐姐商量一下,你看,家里没人商量。咱爸走得早,妈无法沟通,弟妹还小,郭任庄都是杂姓,移民村,各自为政,自己顾自己,打自己的小算盘,都巴不得看咱家笑话,谁肯拿主意给我?”世和说道。
“农村复杂,人心复杂,我也巴不得早点给你办完婚事,咱家增加了人,力量就大一些,将来生个一男半女的,有了人,就不怕了,就像树长大了要分岔,树越大分岔越多,家族有了人,势力就大,你想,为什么别人敢欺负咱们,不就是因为咱爸是一个人吗?况且他死的早,妈不就没有保护,受欺负吗?要不然,她也不会在生下你后就发疯。”世兰说道。
“这个我知道,不是姐姐抱着我去吃百家奶,恐怕早饿死了。”
“我看女方刘冰玉那边有什么动静。哦,对了,你是不是复员了?”
“是的。”
“有没有安置?给你安排工作。”
“安排了。”
“干什么工作?”
“就是拿起锄头修理地球。”
“哦,这不是又回到当初了吗?你现在没有军人的身份,是普通老百姓,看女方是否有意见,要去问问。这样吧,我们先去刘冰玉的舅爷家打探打探,探探口风再说。”
“好,她舅爷在哪里?”
“就在这个村,我带你去看。”
“好,走!”
他们一前一后到了一户人家,门锁了,敲门,没有人,再敲,还是没人。
他们正要离开,邻居出来说:“任世兰,你找谁?”
“杜老爷子。”
“他可能去串门了。”
“一般他会去哪里?”
“去杜利明家了。”
“哦,感谢感谢!”
“客气啥!他才去,现在去能找到。他走的时候,我和他打招呼,他说要去杜利明家。”
世兰再次致谢,转身走了。
她一边走,一边说:“这下子方便了,杜利明家和我家是邻居,巧得很,得来全不费工夫,本来去他家找他,他却送上门来。”
“真是无巧不成书。”
“你还说书吗?”
“这段时间没有了,才复员回来,心情不好,不想说了。”
“不要放弃,你还是要练习,人家说,台下十年功,台上一分钟。不经常练习,到时候就可能出问题。你要坚持搞,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需求。你的山东快书说得好,也就是人才,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部分。”
“姐姐也懂这个。”
“咋不懂?我也是劳动模范,先进分子,每次开会,一个会学一点,久而久之,就会一些,对上面的指引,可能你都不清楚吧?”
“真厉害!姐姐要是读点书,就更无敌了。不认字也有不认字的好处,避免被写书人坑害。”世和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