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似道眼前一亮:“对啊,史相比我更值得怀疑。”
他举起酒杯笑道:“正夫,多谢你及时阻止,否则我今天就要走一步昏棋了。”
刘中笑了笑,不置一词,他望向远处,总觉得这件事还远未结束。
对于徐元杰的死,宋理宗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暴怒,这个素来和善,几乎没什么脾气的皇帝,头一次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并且破天荒的设置了诏狱,要严查真相,揪出凶手。
大理寺给予了极高的重视,然而还没等查出什么来,侍御史刘汉弼又暴毙了,死状几乎与徐元杰一模一样。
此事在临安引起了轩然大波,中书舍人固然与皇帝亲近,但品阶不高,然而侍御史就不同了,这个官职在南宋只有一个,是御史大夫的副手,妥妥的高官,算是负责向皇帝谏言的台臣中坚力量。
这边还在查,那边大理寺的脸就被打的啪啪响,皇帝和大理寺丞人都疯了,两宋三百年还从来出现过类似的恶劣事件,这是第一次,必定会被载入史册,也必定会被后人所耻笑。
满朝公卿都在等待,等待大理寺能够调查出凶手和幕后黑手,然后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覆灭,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有什么势力,文臣内斗不互杀,是底线,是规矩,所有触碰到它的人都得死。
刘汉弼在士林中名声赫赫,三千太学生涌上街头,围住皇宫,要求彻查凶手。
群情激奋,史嵩之也只好上疏请求丁忧,暂时避避风头,宋理宗无奈之下,只能批准。
接连死了两个大臣,临安城人人自危,乱成一团,贾似道最近除了公务,也不敢再出门,他走到路上,总感觉有人指指点点,他不害怕被骂,就怕徐刘二人的拥趸,从人群里冲出来给他一刀。
刘中劝了两次,贾似道心情稍好,但也不敢再去府外嘚瑟,只能请了些鼓乐班子和青楼小姐姐在贾府玩耍。
其实他有正妻,也有不少妾室,只是根本不在乎,他人的家事,刘中也不愿意掺和,只是默默把玩着怀中美人的山脉。
“人生苦短,当秉烛夜游,公子今晚若有闲暇,不妨与奴家共游临安。”美人情动,忍不住发出邀请。
“秉烛夜游,白天睡觉么?那可不成,我还有公务在身呢!”
“白昼自有白昼的事,不耽误咱们夜游。”
“白昼工作,晚上夜游,迟早猝死,还是算了吧。”
美人眼神幽怨,贾似道哈哈大笑:“正夫,何以如此不解风情?”
“中书舍人,侍御史,一连死了两位大臣,官家盛怒,大理寺却迟迟没有收获,大理寺少卿眼看情况不妙,想要甩锅下属,而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两个入职不久的新主簿,一个是我,一个是去年的新科状元留梦炎,大祸临头,你说我哪还有那个心情?”
刘中捏了捏肉包,连连叹气。
贾似道脸色微变,大理寺卿是从三品的官,根本不怵他这个户部侍郎,而且说实在的,为了甩锅,也未必会给贾贵妃面子。
“哎,都怪我,三省六部,哪个部门不好,非得把你调到大理寺。。。”
刘中摆了摆手:“此事与师宪兄无关。”
贾似道想了想:“正夫也无需太过忧愁,即便事有不逮,左右不过是赋闲在家,有我在,早晚有你起复的时候。”
刘中端起酒杯:“那就多谢师宪兄了。”
就在两人谈话后的三天,又死了一位,这次更是重量级,乃是接替史嵩之担任右丞相兼枢密使的杜范。
他的死,彻底引爆了朝堂,军政一把手都被暗杀了,这个朝廷还有希望么?
这已经不是触碰底线的问题,而是彻底掀翻了桌子,踢翻了炉子,掐死了孩子,堵死了路子。
不过好消息是贾似道彻底洗清了嫌疑,他再怎么肆意妄为,也不敢对当朝丞相动手,所有人的眼神都望向了那个丁忧却还在临安的史嵩之。
人心惶惶,群情激奋,偌大的临安城几乎再无一处净土,宋理宗也按耐不住,他严令大理寺十天之内,必须调查出真相,否则一干办案人等都要严惩不贷。
大理寺卿也不再掩饰,立刻将锅甩给了刘中和留梦炎,其实按制度,他们只负责档案工作,根本没有审查判案的职责。
但这件事早就被提到了诏狱的高度,那么查案人选也就无需拘泥,只要皇帝同意,拉条狗来都行。
“汉辅兄,此事你看应当从何处入手?”刘中脸上微笑,心中却恨不得把眼前的留梦炎碎尸万段。
南宋之所以灭亡如此之迅速,就在于蒙元有许多罕见士人投效,名气大的诸如刘秉忠张弘范等等,但这些人勉强还能理解。
他们出身北地,数十年来都被金人统治,蒙元来了,投靠蒙元,顺理成章,既没享受过大宋福利,也没吃过南宋一粒粮食。
但留梦炎就刚好相反,他是淳佑三年的状元,受宋理宗的器重,一路高升,仅仅三十年就做到了军政一把手的丞相,总督各路兵马,可是蒙元破了襄阳之后,他就称病不朝,太后亲临其家,他勉强复出。
干了没几天,又润了,等到蒙元大军到了临安城下,他带着文武百官跪地请降,文天祥被囚禁后,忽必烈有感于他的忠义,打算饶他一命,留梦炎却说文天祥如果活着,一定会号召江南士人反抗,那我们这些人该怎么办呢?
文天祥于是被杀。
留梦炎是彻彻底底,毫无争议的罕见,遗臭万年,祸及子孙,编修宋史的元朝官员都不愿意给他作传,明朝时,来自他家乡的留姓学子,参加科举,第一件事就是要证明和留梦炎没有血缘关系。
当然,现在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新科状元郎,不过面对刘中的提问,留梦炎还是叹气道:“此事,难啊!”
这事当然难,否则大理寺卿也不会一点脸都不要,直接甩锅新人。
可问题是,究竟难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