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熟悉的船舱中,看着那茧状的接入仓,淡黄色的曲面上倒映着他被扭曲的面孔。
他感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无论如何回避,他都将回到这里,面对一切。
听着罗西南多船体发出的呻吟声,他屏息静气,闭上双眼,向那半透明的胶质溶液倒去。
浸入那液体,好似时光倒转,他又成为了羊水中的婴儿。粘稠的液体涌入他的鼻孔和嘴中,顺着气管前进。最初的溺水感,在他感到液体充满了他的整个肺部后停滞了。
那漂浮着的导线,像是察觉到了猎物的到来,扭动着向他的脖子游去。末端的插头好似海蛇的毒牙,猛地向他颈后的插口咬去。
在连接的一瞬间,卡伦就感觉到舌底泛起了铁腥味。疼痛像一把剃刀,将他的所有神经剃了出来,连最细小最末端的神经也没有放过。他感到自己的血肉,骨头,神经全部分离了。
在疼痛的白光中,当他站在一片海滩的时候,他已经分不清幻觉与现实。
海浪将白色的泡沫一次又一次留在潮湿的沙子上。一个又一个身影从潮水中走来。
白发苍苍带着军帽的老人、穿着白裙的少女……
“父亲、妹妹。”他想起来了,那些面孔变得清晰,让他更加痛苦。
抱着婴儿的女人、提着公文包的男人、身形佝偻的老人……
许多卡伦能够记起与不能记起的人,从水中浮出,走到沙滩上。直到将他包围,直到将沙滩站满。
无边无际的人群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你会死。”曾经相信他的少女告诉他。
“闭嘴。”
“你会死。”对他寄予厚望的老人告诉他。
“闭嘴。”
他不忍看着那一张张脸,闭上了眼。
于是所有他曾经发誓守护却没能守护的人,所有无辜死去人们一同开头,如同合唱,又似审判:
“你会死。”
“闭嘴!”被逼到角落的孤狼发出了咆哮,“我不会死!”
紧接着,他的声音变得轻柔,但是坚定:“至少不是现在。”
他猛地睁开双眼。黄色的溶液中,他的眼睛此刻紫光明亮。
从那双眼中,他看到的不再是被接入仓曲面所扭曲的景象。他的意识顺着锤头级的电网穿行,于是罗西南多有多少监视器,他便拥有了多少双眼睛;
罗西南多有多少炮管,他便拥有了多少双手臂;
罗西南多有多少引擎,有多少推进器,他便拥有了多少双腿脚;
反应堆随着他的心跳欢欣地脉动,泵出澎湃的动力;幅能管道随着他的呼吸呼啸,吞吐着废热。
如此卡伦的意志便是罗西南多的意志,罗西南多的力量就是卡伦的力量。
在这冷酷的真空中,不再有一船一人。一个新的个体贪婪地通过传感器阵列感受着任何生物都未曾感受过的感官,如饥似渴地摄入涌来的信息。
超空间高歌着,欢迎一位旧友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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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雷利安将手上已经空了的高脚杯放在托盘上,掏出手绢轻轻擦了擦嘴。
他看着前方苦苦支撑的锤头级,和机动空间被压缩到锤头级附近的预兆级,满意地点头:“是时候结束这场不知所谓的战斗了。”
他高声下令:“再进行一轮鱼雷齐射。烈焰驱动器冷却后立刻启动,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时间。”
随着他一声令下,三门狰狞的台风级死神鱼雷发射器再次打开,猩红的死神鱼雷在真空中无声地向已经穷途末路的罗西南多飞去。
预兆级上的伊莱大喊:“快,EMP!”
但是CIC里的船员却流着冷汗,回答到:“EMP发生器还没有冷却好。”
锤头级的CIC里,不少船员已经或是闭上了眼睛,或是祈祷起来。没人注意到整艘船已经不在他们的操控下。
方才还只是不停后退的罗西南多号,却在静止了一瞬间后向着袭来的死神镰刀迎面加速。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罗西南多的侧方辅助推进器全力运作,整艘船像是平移一样让过一枚死神鱼雷。
面对接踵而至的剩下两枚鱼雷,只见它船身轻轻地沿着中轴滚动。
一厘米不多,一厘米不少,两枚死神鱼雷擦着锤头舰首千疮百孔的装甲板,蜻蜓点水一般错过。
一枚只是方向微微偏移,而另一枚则向锤头级的侧后方打着旋地飞了出去。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罗西南多号一刻不停,继续全速向着启动了烈焰驱动器的统治者正面冲去。
随着二者距离越来越近,统治者的两门大型实弹炮,反而因为分别分布在宽阔的舰身两侧,而无法使火线汇聚。如此一来锤头级面对的火力强度反而大大下降了。
如今,只有统治者用作近防的火神炮向来袭的罗西南多泼洒着幕布一样的弹雨。两门高射炮的破片榴弹也徒劳地在锤头级舰旁炸开。然而罗西南多丝毫不惧,迎着弹幕向前。
统治者CIC中的霸主船员全都紧紧地盯着屏幕上直挺挺撞来的锤头级驱逐舰。为了给成员提供最沉浸式体验的无缝隙全周天式显示屏,此刻却反倒让所有人身临其境,仿佛直面一艘战舰悍不畏死的冲锋。
嚣张的表情还留在脸上的奥雷利安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他控制不住地想,这倒像是他在和对面锤头级的舰长在玩勇敢者游戏。
这样的游戏统治者凭借自己的吨位绝无落败之理,就让这鲁莽之徒落得死无葬身之地!但他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打鼓。
而就在所有人都能看到对面锤头级残破的正脸,以为下一刻双方就要相撞的时候。
锤头级所有的推进器都向下全力喷吐着推进剂,数万吨的合金舰身以船头为中心,向上旋转,竟然直直地竖立起来。
就这样,锤头几乎是和统治者的装甲摩擦着,向对方的上方飞去。它的主引擎暂时熄火,就这么任由惯性施为,好似一片薄如蝉翼的落叶,自由地滑行。
对双方来说时间流速都好似放慢了。
统治者CIC里的船员的目光痴痴地跟随着对方的运行,于是也向上抬头,就连奥雷利安也不例外。几十颗脑袋就这样,好似被线牵着的木偶一样整齐地运动着。
就算知道对方舰桥中此刻没有人,但是奥雷利安还是产生了对方正对着自己轻蔑一笑的错觉。这错觉如此真实,竟让他毛发倒竖。
而他的第六感果然应验,就在对方飞到己方的正上方的时候,所有人便清晰地看到对方那两门突击链炮进行着预热旋转,几秒后炮弹的浪潮向统治者袭来。
统治者上的张大嘴的船员们纷纷大惊失色,低头躲闪。奥雷利安也缩了缩脖子,直到上方部分的全周天屏幕闪烁后熄灭,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厚重的强化装甲后面,对方只是打坏了巡洋舰上方的外部监视器。
感到耻辱的他对着下属大喊:“开启备用监视器,恢复视野接触!”
就算如此,灵活的锤头级还是在全周天显示器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痕迹。
而在开火的同时,它两侧的推进器短暂地一喷,就优雅地转身。
当来到统治者的后半球时,罗西南多的引擎瞬间开机,让它的正面牢牢锁死在对方裸露在外,如同钢铁森林一般的主推进器上。
突击链炮的无情地撕裂推进器的导管。高爆炮弹钻进导管内部,顺着管道摧毁着对方动力强劲但脆弱的引擎系统。
听着引擎停机的损坏报告,奥雷利安脸色铁青地命令:“快让那两个护航都护不好的蠢货回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