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轻柔地拍击着沙滩,泡沫似的浪花从嶙峋的礁石上不舍地滑下。
他漫步在海滩上,感受着微咸的海风拂过脸颊,挽起头发。
海风带着盐分与微微的湿气,夹杂着海藻的芳香,这一切都让他的心情稍微放松。
他尝试着让自己的思绪随着海风飘散,让心灵享受着一丝丝的自由。
眺望远方,他幻想,在那地平线的更远处,是否有星星点点的渔火在远处闪烁。
一个渔夫——他一边想一边感到羡慕——在快乐地劳作。渔获把他小船的甲板铺满,空气里都是幸福的腥味。
从地平线处飞来的海鸟打断了他漫无边际的想象。
海鸟呼朋唤友,自由地飞翔,忽地俯冲,加入了站在地上的同伴们。
很多海鸟,多到他没办法计数,拥挤地站着,围成一圈。它们有的张着翅膀,把中间的东西遮盖了起来。
他顿时感到了好奇,是什么东西吸引了这么多的海鸟?
他向着被灰色和白色的羽翼覆盖着的地方走去。
越是走近,他的心就越是揪紧。先是翅膀扇动的扑棱棱声,然后是争夺时的啊啊鸟叫,最后是鸟喙啄食时的闷响……
他的动作变得粗暴起来,一层又一层的海鸟在他的驱赶下离去。不过它们并不舍得彻底离开,而是在空中盘旋。
终于,他看到了吸引着海鸟的“东西”,他们的“食物”——
——阿塔曼面目全非的尸体躺在潮湿的沙滩上,暗红的血浸入了沙子。在锲而不舍的啄食下,他的身上布满小洞。
一只海鸟站在他的头上,俯下身去,伸进他那没有光彩的眼窝。
“不……”他喃喃自语。
太晚了,那扁毛畜生神经质似的抬起头,嘴里叼着已经发灰的蓝眼睛……
“不!”他大叫着,从床褥上坐起,剧烈地喘息着。
汗水让本就发黄的床褥更加肮脏了。他左右打量着,似乎没有人被他的叫声吵醒。
船舱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熟悉的阴影,里面总是浸透了绝望的气味。
但是现在,这份绝望中却在悄无声息中掺杂了一种微弱但是陌生的气息——他知道,那是反抗与自由的希望的味道。
尽管他努力地尝试,但他很难说服自己全心全意地去拥抱这种陌生的味道。他只能承认自己的不安。
乔拉缓缓抬起头,注视着低矮压抑的天花板,曾经他总是觉得它就像是一块巨石般压在他的胸口,让他无法呼吸。
他喜欢尽力想象阿塔曼口中那自由世界的景象:宽阔无垠的蓝天是那么高,高到伸手无法够到顶。不,还要更高,高到眯起眼睛也看不到尽头。
茂密的绿草在让人两鬓生白的晚风中飘摇。
那自由翱翔的鸟群。
还有那连石头都可以击碎的巨浪!
但现在,当他意识到这些美好的画面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却瞬间被心底深处的恐惧吞没了。
所有的颜色、味道、声音都褪去了。自由对他而言,不再是值得憧憬的天堂,而是一片充满未知的荒漠,带来的只是惶恐和疑惑。
做奴隶确实是很坏的,会被鞭挞,会劳作到肌肉痉挛。但是这至少是已经知道的生活,而自由后呢?既然没有鞭挞,没有死命地劳作,他又该做些什么呢?这恐怕还不如奴隶的生活呢!
他的心一片混乱。从小到大,名叫乔拉·韦林的男人,没有一天不是在奴役之下度过的。自由对他来说是一个过于遥远而陌生的概念。
在他的记忆中,自由是一个与痛苦和失去紧密相连的词。每当有人提起它的时候,总是伴随着残酷的镇压和血泪的代价。
更不用提阿戈尔,那个铁石心肠的船长,他们心狠手辣的“典狱长”。
他冷血的行为像是烙铁一般,烙印在乔拉的心灵深处,痛彻心扉。
在那些寂静的夜晚,当周围一切都沉入沉寂,乔拉的内心却如同狂风暴雨,无法平静。他的梦中充斥着反抗失败的恐怖场景。
他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上一次叛乱中的屠杀时刻。那些过于浓稠以至于黏稠的鲜血,沿着每一个缝隙滑行。
尖利的惨叫和哀嚎总是戛然而止,阿戈尔的狂笑随之而来。
他们拼命地躲避,但是怎么也逃不开。
这些恶梦一遍又一遍地侵袭他,让他甚至无法在黑夜中找到一片宁静和希望的港湾。
在这样的夜里,对乔拉而言,自由已不再是向往,而成了沉重到几乎无法承受的重负。
乔拉在自己的小铺位上坐了很长时间,心中充满了矛盾和挣扎。他知道,每个人都在期待着起义的那一天,都在憧憬着自由的味道。
但对他来说,自由的代价似乎过于沉重,这种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走廊里了。
随着货舱门在他身后关闭,走廊的灯光似乎变得更加昏暗,乔拉的影子在墙上拖得老长。
他的步伐在通往阿戈尔舱室的走廊中显得沉重而缓慢,像是在水中艰难地迈步。
他心乱如麻,难道自己要像凯尔那样,跪在阿戈尔的面前,为了自己的性命摇尾乞怜吗?
不,他这么想着,停下了脚步。
我不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做出这种事的。他再一次迈开了脚步。
我是为了让悲剧不要再一次上演而出卖我的灵魂。他的心绞痛,但是脚下并不停顿,而且越走越快。
那些花,鸟,草,海……的确是自由能够带来的最美好的东西。但是假若这自由的代价是生命呢?
那么它还有什么意义?
在他的脑海里,刚才梦中阿塔曼的尸体再一次浮现,让他心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他几乎就要回头了,但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扭头,甚至到了目不斜视的地步。他清楚,他的灵魂已经无处可逃。
终于,他站在了那扇门前——阿戈尔私人舱室的大门。这扇门和船上的其它舱门其实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擦得稍微更干净一些罢了。
但乔拉死死地盯着舱门。他知道,眼前将向他敞开的,是地狱之门。
无论他如何说服自己,无论他的本意是善是恶,他曾经的兄弟姐妹,如今只会用一个词来称呼他:
叛徒。
想到这里,他的手在伸出去敲门前颤抖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落在了冷冰冰的金属上。敲击声在空旷的走廊中回响,悲哀胜过丧钟。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