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内廷暂收京畿地区灾民耕牛的消息一传出,果不其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很快,御史们就开始反对。
庶吉士郑鄤、御史熊德阳、江秉谦、还有吏部员外徐大相等,纷纷劝告皇上。
其中御史文震孟最理性。
没有像其余同僚们鄙视宦官的语气,而是苦口婆心的告诉皇上,政策虽好,只怕下面的人办不成事,不但没有达成目的,还让百姓深受其害。
“遭灾的灾民,如果不是实在没有活路,绝不会对自家的耕牛下手,所以不能拿走他们的命根子。”
“地方上鱼龙混杂,滥竽充数之辈何其多也,就怕他们浑水摸鱼,借着由头,侵占灾民们的耕牛,最后连没有遭灾的百姓,也受到了牵连。”
其余人的劝诫,朱由校比较轻蔑,等文震孟开口,此人言之有物,竟然让朱由校内心犹豫。
“现在京畿各府就像挂着重物的麻绳,已经摇摇欲坠,朝廷决不可妄动,否则只怕迎来大祸。”
年轻的朱由校觉得文震孟说的有道理,但也没有直接回复。
而是招来了杨报国。
杨报国知道事情不会一帆风顺,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皇上应该亲贤臣,远小人。”
有点耳熟。
朱由校神情恍惚。
眼前的人是谁啊?太监的外孙。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朱由校有种太阳从西边升起的错愕。
不光是朱由校。
一旁乾清宫管事太监寿福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其余的小黄门也憋得难受。
杨报国半丝不好意思都没有,义正言辞的说道,“只有朝堂充斥了小人,所以才会把事情办砸了,正如那文御史所言,既然是好的政策,为何不能执行下去呢,是不是说明朝堂上都是小人?”
朱由校只觉好爽。
这些话以前是杨涟等人的口吻,经常堵的他说不出话,非常的难受,让他有力无处使。
说不过他们,于是找了个由头,把杨涟等人打发出京城,耳根子才清净了些。
今日从杨报国这小子嘴里听到,朱由校浑身都爽透了。
寿福和一众太监佩服的五体投地。
谁也没料到魏忠贤的外孙,竟然能用大臣们的话,来向皇帝说亲贤臣,远小人。
这话自古不是读书人说的么。
一直让皇帝不要信任太监,太监才是小人。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众人仿佛看到了一条金光大道,以后就用这套路对付外头的大臣,恶心死他们。
朱由校比他弟弟朱由检聪明。
同样没有受过正式的教育,朱由校起码知道什么情况下,应该要怎么做。
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
辽东的事情上起码做的合格。
既然辽东失败了,说明负责辽东的人不行,那就要换人,换成以前做到看起来比较好的人。
所以哪怕没见过熊廷弼,朱由校心目中负责辽东的人也是此人。
当熊廷弼也失败了,朱由校也没有不管不顾,而是让人审问辽东经略和辽东巡抚,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失败。
比崇祯那套谁失败就换人,却不探究实情的做法,手腕上要强了许多。
朱由校虽然觉得很爽,却知道这事不容易办。
笑道,“你小子能说会道,死的能说成活的,可人家就是不跟你办事,你能怎么样。”
“那就让御马监的马夫们去办。”
“让马夫们去京畿各府收牛,让东厂和锦衣卫派人跟着。”
朱由校眼睛一亮。
杨报国这主意不错,说到他心里去了。
“好好的御马监,都快养废了,现在把人派出去做事,要是这么简单的活都干不好,那就开革出去,内廷也不养废物。”
“到时候,事情办成了,御马监的人也锻炼了出来,皇上手里也有了可用之人。”
听到这里,朱由校当场同意。
事情交给谁呢。
朱由校沉吟片刻就做了决定,这事还得交给魏忠贤。
首先魏忠贤掌管过御马监,其次王安此人与内阁关系太好,朱由校不太放心。
反正不动用朝廷的钱粮,朱由校第一次尝试绕过大臣们去办事。
魏忠贤笑的合不拢嘴。
自己这外孙,一定要让他改姓。
什么外祖,自己得是他祖父。
魏忠贤手里头管理皇庄皇店,是他以前在御马监时,朱由校交给他的差事。
后来升到司礼监,朱由校虽然没把东厂提督交给他,但也没把御马监的这份差事收回去,是魏忠贤当初能勉强抗衡王安的关键。
现在他又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或多或少受到自己的影响,御马监也名正言顺的到了自己手里。
为了把差事办好,魏忠贤非常的卖力。
把各家皇店的管事太监招来,语气极其严厉。
“以各家皇店为落脚,御马监的人去京畿各府灾民手里收走耕牛,暂时存放在皇店。”
“各皇店都必须配合,否则严惩不贷。”
魏忠贤交代完,还是不放心,又派了自己信任的太监去盯着,东厂人手不够,还让自己的外孙杨报国派出锦衣卫。
李彪已经从庄子里回到京城,恢复了在锦衣卫的身份,这才是真正的十三太保。
同时招来了东厂李伯升。
东厂没有十三太保,却有十二大珰,李伯升是其一。
“你不要怕得罪人,要是御马监的人敢胡来,你就狠狠的惩罚他们,我替你撑腰。”
这是魏忠贤最紧要的关头。
相信魏忠贤也不会生气,哪怕打死了他的人,他也不会出声。
李伯升和李彪领命而去。
内廷风风火火,外廷要疯了。
捅了马蜂窝。
以前还是小部分人反对,现在大部分人都出声反对。
还有人埋怨文震孟。
怎么能承认让内廷收养灾民的耕牛是好主意呢,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文震孟有苦难言。
他是万万想不到事情会变化到如此地步。
事情能怎么这样做呢。
岂不是谁做事谁背锅。
长此以往,还有谁愿意做事呢,不做事的人能指手画脚,为做事的人戴帽子,还能得到声望和好名声。
大家都开始学沽名钓誉。
文震孟埋怨了一通,突然住嘴,脸色难看。
这不正是他们平日里干的事么。
以前是他们在岸上指手画脚,批评做事的人,现在轮到他们自个当朝,事情不做的也得是他们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