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参想要阻止,但他的话在一众公卿的喝彩声中被咽回了肚子里。
这不是在缓和矛盾,反而是在激化局势,但是这偏偏就是这种局势下,人们最喜欢做的事。只要他们不是那个领头的,怪也不怪?
他们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
如此一来,本就容易从内部产生分裂的联盟,将会变得更加支离破碎,可谓妙计。
......
翌日,作为掌管宫中所有宦者的内臣,鱼思贤在自己内城中的府上遥控全局。
他之前以为这些外朝的文官同意与他达成某种妥协。
大家都知道,当务之急,是要让城外的那个搅局者停下脚步,最好原路返回。
这对他这个手握兵权的人来说,无疑是极为有利的。
他刚要表示同意,又有另一个宦者前来禀报,说外朝文官的人与宫内的崔弘有所接触。
他虽想遮蔽外朝的这些人,但晋王已开府两年多,身边也聚集了一些甘愿为他效命的势力。
有他们在,根本无法完全遮蔽崔弘的耳目,关键时刻,一个散骑侍郎就可传递中外信息。
在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利用他嫡长子的身份为自己的宦权背书,对他进行极限施压诓骗他上车后,那个曾经的晋王似乎变得不再那么听话了。
更麻烦的是,现在他在外朝还有了一个援手,武陵王崔祎。
这个搅局者实在令人头疼,因为他的出宫,使得自己对于宿卫军的权威出现了一个突破口。
很多时候,权力的边界需要通过试探来确定。但这就像某种规则,一旦被试探出来,就失去了权威本身。
武陵王崔祎的出宫,就成功地试探出,那些名义上归他统领的宿卫军对台省的制书仍具有服从度。
想到此处,他的碧玉扳指轻轻敲击着面前的案几,脸色渐渐变得阴沉。
那么对于这些文官集团不识大体的表现,他究竟是要如何回答呢?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逐渐狰狞的微笑。
既然你们表面上答应我相忍为国的提议,暗地里却搞这些阴险的小动作,那也就别怪我也不顾全大局了。
他对着身后的许多义子们吩咐道:“速去。”
“把彼等鼠辈欲弃秦王,转而承认宫内天子之事,广布中外,令众人咸闻而知之。”
你们不是想搞离间吗?那就看看谁会先沉不住气吧。
他通过自己的耳目得知了一点秦王府的蛛丝马迹,知道秦王府似乎有一些外援。
不用问也知道能是谁。
但是他就是要提前把这个隐患给激出来,只有逼得秦王提前动手,他才有机会在敌方的大部队增援之前,控制京城内部的局势,把内患消灭于无形。
他对秦王的脾气十分清楚,对方绝对忍不住会相信这种挑拨,只会在自己仍然拥有实力的时候选择搏一把,提前发动。
否则,如果那些士人文臣们真的和宫里的那位达成了妥协,那没了他们各自府中的私兵以及幢仆们助战,秦王手底下那不到一千的兵马,就再难以掀起什么风浪了。
更何况,没时间了,时间越久,崔弘身上的法统就越强。
和他预料的一样,当这个消息传遍京城的时候,秦王府中的那位自然是怒不可遏。
他暴跳如雷,拔出剑来连连挥砍,斩断了自己面前的胡床和案几,脸色赤红,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荀参!’
‘怎么会这样?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反复无常之人。’
他甚至有些想笑。自己不过是找了一个主动投靠的外援,何至于要直接背弃自己,还与自己的生死大敌暗中勾结?
难道孤现在不与彼等联系,彼等就会乖乖自去吗?
难道不会转而投靠孤的敌人吗?
尔等这些见多识广的名士重臣,怎么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在这危急时刻,唯有胜利才是关键,不管用何种方式取胜都好。
他的指节渐渐发白,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滴滴的胡笳声。
那声音有些苍凉,仿佛是遥远草原上的牧歌。
是谁在夜中吹响了这胡笳,声音如泣如诉。
渐渐地,崔毅眼前仿佛浮现出了草原上辽阔而高远的天空,以及其下如大海波涛般翻滚着的茫茫草原。
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内心也变得沉稳了下来。
从之前的冲动逐渐变得理性。
是的,他的意志已经坚定,无法再动摇和更改。
凡事都要趁早,只要决策够快,哪怕这是个错误的选择,也比那些犹豫不决,最终做出正确选择的结果更为积极。
趁着内京城中的许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要立刻行动。
他身上依旧穿着那副金色的重型扎甲,随着他的脚步发出甲叶哗啦之音。
他猛地推开院门,就看到在外面明亮的月光下,正有一个俊美非凡的青年人静静地坐在院中,一身白衣胜雪。
手中拿着一根羌笛,之前那悠扬悲壮的声音,正是从他的笛子中传出的。
他也看到了自己,目光含笑地吹完了最后一节悠扬的旋律。
然后,他施施然地起身行礼说道:
“诸多布置,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一切俱都就等着殿下发令而已。明日日出之前,殿下便可以成为这城阙之主。”
崔毅重重点头,一边走,一边用尽量威严的声音对左右下达一道道命令。
随着他的命令,一道道黑影从黑暗中窜出,仿佛鬼魅一般,迅速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奔向了京城四面八方的角落。
黑暗中的巨城,就像一锅缓慢沸腾的水,在黑暗中不安地躁动起来,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他转过头来,下定决心般最后一次问道:
“真的只要总揽代州和并州的军政大权就可以了吗?孤再许他太原王。”
那个青年人含笑点头,说道:
“王爵最贵,不过赘物,我家都督本一片忠心。”
“只是深恨朝中奸臣蒙蔽了主上,导致国朝在边事上的投入日减,将来恐有不测发生。这才希望在洛阳的圣天子能够是一位明主,给予我们这些戍边之人支持而已。”
“其余者,不敢做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