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面露惊诧的看着那在训练场中席地而坐,对着手中的肉块大快朵颐的士兵。
说句实在的,他从来都没有在自己的伙食当中看见一块整肉。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
当查尔斯回想起刚刚缪尔所说的话,再想想自己所过的日子,查尔斯一时间觉得有些...难以评价。
对于刚刚的那个矮人,查尔斯安慰自己的理由是:那个矮人拥有强大的锻造技术,所以他拥有了自由。
而对于现在的这种场面...他无法安慰自己。
他和恺撒同样是男爵的骑士,恺撒拥有对于士兵的完全管制权,而他没有。
这也就导致了他被那些士兵不当回事,又被自己所效忠的领主不当回事。
想到这里,查尔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想用这种方式来平复自己的内心,但是他发现...
——这根本没用。
他是个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他是骑士,他需要的不仅仅是荣耀,还有尊严。
不仅如此,在缪尔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他对此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共鸣。
他甚至认为这个世界就应该是这样的!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非专业的人就不要再插手!
人应该有尊严的活着!
可是诞生共鸣与情绪的地方并非是现实。
当查尔斯将目光放在现实之上的时候...他只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
他...发自内心的羡慕着恺撒,羡慕着那个矮人。
至少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有尊严的活着。
可这又能怎么样呢?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男爵的...骑士罢了。
想到这里,查尔斯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原本攥紧的拳头又缓缓松开,仍旧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当一个栖身暗夜的人见到了光芒,他就不会甘心栖身于黑暗之中。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他认识到现实的残酷以后...有一枚种子就落在了他的心底。
那颗种子就此潜藏在查尔斯内心最为深处的地方,等待着一个发芽的时机。
在查尔斯因为缪尔的话大受触动的时候,霍华德一直在以长辈的口吻教训他。
指责他为什么要对这些士兵这么好,指责他为什么乱花钱,那个痛心疾首的模样,啧啧啧...
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是缪尔的什么好叔叔呢。
那副说教的长辈嘴脸就连常年走南闯北的塞巴斯都有些看不下去。
但是嘛...领主之间的谈话,他一个管家也没办法多说什么。
更何况在未来,缪尔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人,尽早学会怎样应对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缪尔听着耳边那喋喋不休的所谓“真理”一时之间有些烦了。
“霍华德男爵,你说我诺克兰领遇到了很大的困难,那可否跟着我到粮仓与领属粮店看看呢?”
缪尔那双蓝色的眸子微微眯起,那平静的目光让霍华德一时间有些不寒而栗,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而缪尔则是看着面前噤若寒蝉的霍华德微微一笑,轻声道:
“若是霍华德男爵不愿意去粮仓...那我也不强求,但我想告诉您的是...”
“首先,诺克兰领并没有陷入您所谓的困境之中,我...不,应该说我们并没有落魄到需要别人救济才能活下去的地步。”
说到这里,缪尔指了指不远处正抱着纸袋回家的领民,随后对霍华德说道:
“其次,诺克兰领虽然还没有富庶到让所有人都可以吃上白面包,但我至少能拿出四枚铜币一条的黑面包。”
“与您那八枚铜币一条的黑面包相比...我觉得这个价格要更加合适。”
“最后,还请您带着您的那些所谓救济物资回去吧,我最后重申一遍,诺克兰领并没有陷入困境。”
说到这里,缪尔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天色,随后便继续道:
“待会还有一批盔甲要到,恕我无法继续陪同您继续游览,慢走不送。”
撂下这最后一句话,缪尔便带着塞巴斯走向男爵府邸,准备回去吃个午饭再继续等待盔甲送到。
而霍华德也是在此刻反应过来了,缪尔这是在嘲讽他吝啬,随后便冲着那声音大声喊道:
“你这样做只会害死你自己!我也是为你好!”
听到这话,缪尔的脚步突然顿住了,随后便转过头去看着他朗声说道:
“您不必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这是我的选择,更何况...这里不是您的莫罗尔领,而是诺克兰领,您没必要这样为我打算。”
“恺撒!送客!”
撂下这句话缪尔便头也不回的继续向男爵府邸走去,全然不顾霍华德那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
就在霍华德刚刚想要破口大骂的时候,一道浑厚的声音从他们的身后传来
——是恺撒的声音。
“两位,请回吧,这边走。”
原本就在气头上的霍华德下意识的想要回头骂人,但他看见的不仅仅是恺撒一个人。
那些刚刚还在训练的士兵站在了恺撒的身后,他们手中的长剑与身上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一抹亮光对于诺克兰领的领民们来说象征着安全,但对于霍华德来说...象征的便是危险。
原本想要骂人的霍华德见此情形一下就蔫了,点了点头后便被恺撒等人“送”了出去。
......
片刻后,坐在书房中的缪尔颇为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小声抱怨道:
“怎么和这帮人相处起来头这么疼...”
塞巴斯闻言则是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在他看来,自家少爷的理念以及心思细腻程度要远超这些只会享乐的甩手掌柜。
这种在意识上的差别就直接导致了自家少爷和他们是两个层次的。
层次之间的差距会让交流变得困难,所以...缪尔还需要更多的磨炼与成长,才能够彻底适应这个环境。
在短暂的休憩以后,缪尔侧过头,对着塞巴斯问道:
“塞巴斯...你说今天为什么他突然就来了?”
“这时间也很有意思...还是在我刚从商会回来的时候就来了?你不觉得这有点太巧了吗?”
塞巴斯没有立刻回复,稍微思考了一小会以后便说道:“是因为您并没有打算隐藏这些事,不是么?”
缪尔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便点了点头并补充道:
“应该说...那个时候并没有给我足够的空间去隐瞒这些事。”
塞巴斯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便继续说道:“少爷,依我看...或许是与「派系」有关。”
缪尔听到这俩字儿立刻就来了兴趣,有些好奇的看着身边的塞巴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霍华德男爵与何塞子爵都是极少数以商业手段挤入贵族阶层的人,他们想要成为贵族...就需要有人提拔。”
“而致力于吸纳商人的伯爵或者侯爵并不多,所以...他们大概率是一个派系的。”
“何塞子爵作为您销售武器的第一经手人,他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对您产生了兴趣,想要把你推荐给他身后的人,以此来换取更多的利益。”
“而与何塞子爵同处一个阵营的霍华德男爵因为先前的事情有了危机感,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一出闹剧。”
缪尔闻言则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便问道:“所以...霍华德这一关算是我过去了,接下来我需要面对的就是派系的抉择?”
塞巴斯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而缪尔则是缓缓的靠在了座位上,微微闭上双眼思考了一会便得出了属于他的答案。
“我不会拒绝他,也不会答应他,我会...保持中立。”
塞巴斯听到这话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毕竟在他看来...这种与政治密切相关的事情还是不要过多的接触为好。
对于绝大部分男爵来说,一个平民的死活并不值得在意,而对于更高阶的伯爵乃至侯爵来说...男爵的死活同样不值得在意。
在诺克兰领没有相对来说独一无二的技艺或强大的力量之前,还是不要和这些高位者掺和的太深。
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缪尔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是真的怕麻烦。
加入某一个派系就意味着要接受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并且背负相当大的代价。
那些想要在上位者面前展现自己价值的人不可能去找到位阶比自己高的人去“证明”,而是选择捏软柿子。
一旦诺克兰领加入了某个阵营,那么这个贫瘠且弱小的男爵领就会变成敌对派系用来证明实力的工具。
再者说了,就缪尔现在的计划来说...无论是奶酪还是奶油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商品的目标人群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贵族。
如果缪尔加入了某个派系,那就意味着他一定要摒弃掉一部分市场,甚至要上交配方给别人做嫁衣。
无论是被当做别人的磨刀石,还是被迫放弃市场利润...这些都不是缪尔能接受的。
只要缪尔保持绝对中立...这些麻烦不能说不会到来,而是会晚一些到来。
或许等到那些麻烦真正找上门的时候,缪尔已经有了十足的底气去拒绝他们的邀请,所以缪尔并不担心。
“不过...「不担心」的前提是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啊...或许培养骑兵和弓箭手的计划要提上日程了...”
“一口终究吃不成个胖子,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