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龙亭湖波光粼粼,一阵阵微风拂来,令人心旷神怡。
周遭空气中弥漫着香火的味道,岸边一字长龙的贡品竟一眼望不到头。
李修安行走在岸边,此刻天色已暗了下来,祭拜河神的人少了许多。
他漫步河岸,忽闻一女子在岸边烧着纸钱,小声哭泣着。
于是李修安驻足,小心的询问着女子为何哭泣。
见突然有人发问,女人吓了一跳,见是位眉目慈善的道士,稍微放下了心。
见道士询问,女子道出缘由。
她是为自己刚出生可怜的女儿哭泣,原来本地有溺婴的习俗。
溺婴陋俗自古皆有,只不过本地人尤钟情于在湖水浑浊时,在此湖溺婴,这其中多为女婴。
此外每年还有不尊人伦的男女在官府的主持下,被浸死在浊水中,用官方的话说这叫以浊制浊。
李修安听了微微摇头,待找了个无人的静谧之地,掐了个避水诀,径入这龙亭湖水底。
入了湖底,李修安一番寻找,终于知道这龙亭湖忽清忽浊的缘故。
原来此湖乃两湖相连,湖底下生有两泉眼,一大一小。
但此刻的李修安注意到的是,这大一点的泉眼周遭堆砌了围栏,那湖底泉眼被人有意堵住了。
见此,联想到岸上祭拜河神的民众,李修安想到了什么,于是凭着感觉继续向东游去。
游了几里,果见一座水府,上写着龙亭湖水府,毕竟只是一座并联的湖泊,不比泾河,故水府也不大。
李修安来到水府前,两个驻守府外的虾兵见了大吃一惊。
见此,李修安道:“贫道青阳,路过此地,见此湖水异样不同寻常,故才下河探查一番,现想见一见这里的湖神,烦请通报一声。”
那虾兵听了,立马进府通报河神,说是有个道士在府外想见大王。
湖神听了心里一惊,遂出门迎接,见李修安丰神如玉,气质出众,恐其是哪个山头修行得道的高人,不敢得罪,于是俯身行礼,请李修安入府上座。
李修安看了一眼面前的湖神,只见他身着紫色锦袍,头戴软檐礼帽,竟是一位湖龙王。
西游中的龙王其实有很多,除了耳熟龙详的四海龙王与泾河龙王,还有许多河龙王、湖龙王、井龙王,当然除了四海龙王和一些大河龙王,其他龙王本事微弱,相应的水府位置也较贫瘠。
李修安点头,龙王在前引路,引为上座,又令人看茶端果。
李修安注意到这些端盘上茶的侍女多为年龄不大的童女。
双方坐定茶罢。
湖龙王客客气气的抱拳作揖,询问道:“道长突然造访小神水府,有失远临,不知所谓何事?”
李修安严肃道:“那贫道也不卖关子了,贫道想问一问湖神:不知湖神可曾听闻泾河龙王之事?”
听到这话,湖龙王脸色大变,他哪里还听不出这话外之音,又见道长眼光扫过这些侍女,慌忙道:“道长误会小神了,她们并非道长想的那样,道长你是有所不知,她们皆是那开封遗弃的溺婴,是小神救下了她们,这才令她们在水府当了侍女。”
李修安摇头道:“贫道说的并非此事,贫道在岸上听闻那忠奸水、善恶水的传言,想必这些是出自湖神之手吧?”
湖神听了,又立马急摇头:“道长此乃误会,这湖中之水忽清忽浊并非因为小神,而是这湖底生有两个泉眼,那两泉眼乃自湖而成,非出自小神之手。”
李修安继续道:“你且听贫道把话说完,这泉眼却是自然而生,但你却故意在那一口大的泉眼处修了围栏,有时堵住泉眼,有时又疏开泉眼,以此控制湖水清浊,你这么做确是有自己的私心,你想以此令岸上民众重视你这湖神,由此享受更多的香火贡品,贫道说的可对?”
湖神听闻此言,身子忽的一颤,嘴里说着这与那的,顾左右而言他。
见此,李修安便知道自己言中了。
李修安又道:“方才贫道已查看过那两泉眼,其中那大的泉眼已被堵上,贫道想了想这湖下除了你湖神,总不能是那些鱼儿虾儿干的吧?”
听闻此言,湖神羞愧难当,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下去。
他深叹了口气,终于承认:“道长当真慧眼如炬,这湖中事都逃不过道长的眼睛,实不瞒道长,小神这湖比不上那些大河大湖,水下贫瘠,是小神一时起了歪心,千不该万不该,确是小神的错!”
知道羞愧,这说明他虽为小神,但廉耻之心还在。
李修安看着他,想了想又问道:“贫道见湖神你元神涣散,神生不定,在此冒昧的问一句:不知湖神修行受阻已有多久?”
听到这话,湖神又是大吃一惊,虽然第一眼他便看出这道士不简单,但现在他对面前的道士又有了新的认识,这怕不是哪座名山亦或者哪位大仙名下的高徒。
想到这,河神毕恭毕敬的又行了一礼,不敢有任何隐瞒:“不瞒上仙,已有一百五十载不曾有所精进。”
李修安点头又道:“只怕不仅仅是受阻,亦有退步迹象。”
湖神听了,心头一震,遂起身,对着李修安深深一拜:“上仙当真是高人临世,所言不虚,还请上仙指教。”
李修安摇头:“指教不敢当,经曰: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湖神您为了这点蝇头小利,丢了一颗修行明心,这岂不是一叶遮目,不见泰山,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听闻此言,湖神忽的恍然大悟,不禁摇头懊悔:“上仙高论,当真是醍醐灌顶,之前小神愚不可耐,惭愧,惭愧至极!”
“小神在此谢过上仙的提携,小神发誓此后定会改过自新,再不放出浊水。”
说完,起身对着李修安又是躬身深深一拜。
李修安请他起来,思索一番后又道:“湖神想要获得世人重视,受世人敬仰,应造福一方百姓,此方为正道,如此,方能受世人发自内心的膜拜敬重!”
湖神点头作揖:“上仙说的极是,但小神身微力微,不知能为这一城百姓做些什么?还请上仙明示。”
李修安道:“就拿河神收留的这些童女来说吧,河神何不派人把她们送上岸,准其回家,令其告知世人,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此亦能警诫世人,勿要再溺婴,告知他们人在做,天在看,如此岂不是功德一件?”
湖神听了大喜,遂再次拜谢李修安。
李修安微微摇头,还是那句话,在西游中,很多时候神仙与妖不过一心之隔。
这湖神其实亦无什么大过,能及时醒悟,于他于开封百姓皆是好事。
此事到此,李修安觉得差不多了,于是起身告辞。
湖神亲送其出府外,临别时再次躬身道谢。
李修安忽的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贫道亦有一事,想请教湖神。”
湖神毕恭毕敬道:“上仙请讲,小神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修安道:“不知湖神在此多少年了,可曾听闻过开封的清泉观?”
河神摇头:“不瞒上仙,小神来此有三百余年,但这清泉观小神不曾听闻;不过,小神想了想,如若这道观在开封城内,那城中的土地城隍必然知道,如若在城外山上,那城外的山君也许知晓,上仙何不问问他们?”
李修安觉得湖神的这番话有道理,于是谢过,湖神却是摇头摆手。
李修安道别湖神,回到岸上,想了想,这城中他已经寻了一遍,不曾找着这清泉观,那便明日去城外的山神庙问问山神。
心中有了计划,李修安回到旅店,正如此前所说,开封城上下对于出家人颇为友善,李修安因此能住在这旅店中。
次日,李修安来到繁山的山神庙,见到了山君,道明来意。
山君摇头:“这开封的山不多,据小神所知,这些山中并没有什么清泉观。”
李修安有些失望,心中已然打算放弃了。
但山君忽的想到了什么,又道:“你说的什么清泉观小神确实没听过,不过小神在二十年前有幸与那灵泉观观主清玄真人有过一面之缘,在小神看来,此人乃是隐于山中的得道真人。”
“灵泉观?”李修安疑惑道。
山神点头:“是,不过不在开封,而是在开封南边一百多里,那里有座山,那山就叫隐山。”
李修安行了一礼:“多谢!”
山君摇头:“上仙客气了,小事一桩。”
李修安使了个御风术,来到了隐山。
此山如其名,古树众多,而这灵泉观正是隐于此山,那观子建在山顶,但并无正常的山路,上下山全靠建在悬崖上的踏木,且左右并无栏杆,如此平常人断然是上不了这山。
当真是山中隐观,观隐山中。
李修安降落到观前,看着这历史气息厚重的观门和牌匾,他隐隐有种感觉,这正是他要找的地方。
也不知是那只梦中的狐狸记错了名字,还是原先的观子改名了,李修安觉得前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想到这,李修安不禁摇头,走到门前,李修安轻叩大门,而后从袖中取出那把七星剑。
无人回应,李修安又敲了一次紧闭的观门。
“来了!”这一次终于有了回应。
很快大门被打开,开门的是个年轻的道人,看起来二十上下的样子。
见道士楞了一下,面露疑惑,李修安稽首道:“贫道冒昧来访,不知观主可在观中?”
那人看了一眼李修安,又看了眼他手上拿着的剑,尤其是剑鞘上刻着的七星连珠。
年轻的道士忽的喜不自禁,急冲冲往观内跑去。
“玄霄师叔回来了,师叔回来了!”
“等一下,贫道并非玄霄!”李修安有些无语,好歹听我把话说完啊。
不过这也让李修安确定了这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不一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观内传来。
李修安注意到,加上先前通报的那名年轻的道士,一共十名道士急走了出来。
其中为首的那位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应该就是此观的观主,山神口中的清玄真人了。
“玄霄,徒儿你总算回师门了!”那老者亦是无比激动,远远的便喊出了声。
然等他出了观,脸上的喜悦褪去,面露疑惑。
见此,李修安暗叹口气,心有所不忍,一番犹豫后才道:“抱歉道长,贫道是来送剑的!”
观中道士听到此话,看了一眼李修安手中的剑,皆是由喜转哀,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默。
清玄真人脸上亦是闪过一丝哀伤,但他很快平静了下来。
“原来如此,贫道在此多谢道长,还请里面请!”清玄稽首迎李修安进观。
李修安亦是行了一礼,走进了观子。
这清泉观其实很小,甚至比不上东都的那玄元观,除了清玄,这九人应该是他观中所有的弟子了,不过这清玄真人确是得道真人,并无半点假,这大概便是世人眼中真正的隐世高人了。
观子虽不大,但清幽宁静,确实最适合清修。
清玄真人引李修安进了正殿,很快便有弟子奉上了茶。
李修安品尝了一口茶,此茶水苦中微甘,清嗓润喉,李修安赞赏道:“好茶!”
清玄真人道:“道长抬举了,不过是些普通的山茶,只不过这泡茶的水乃是观子后院的一口泉,此泉泉水甘甜清冽,灵气氤氲,故此观名为灵泉观。”
李修安点头:“原来如此。”
清玄真人又问起了李修安得此剑的详情,以及如何得知这灵泉观。
李修安于是娓娓道来。
清玄真人听闻,忍不住眉头紧锁,脸上的悲痛之情再也无法掩饰。
李修安见此有些不忍道:“此剑属于玄霄真人是不假,但玄霄真人是死是活却无人见过,说不定...”
说到此,李修安打住了,说实话他还是不太会安慰人。
清玄道人回过神,摇了摇头,对着李修安稽首又行一礼。
“多谢道长,道长当真是仁义无双,贫道感激涕零!”
李修安摇头:“贫道不过恰逢有事前往东都与长安,如此顺便而已。”
清玄亦道:“虽说如此,但道长的这份仁义依旧重于泰山。”
言语间,清玄真人看着剑,忍不住轻轻拔出半截剑身,看了一眼这把七星剑,眼神黯淡,神情再次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悲伤。
见此,李修安道:“道长节哀,保重!”
清玄细看了一眼剑后,又把剑收回了剑鞘,忽的他把剑递到了李修安面前,开口道:“贫道想了想,此剑可谓是与道长极为有缘,道长又是如此仁义无双,且又替我那徒儿报了仇,贫道无以为报,故想了一番,想把此剑赠与道长,还望道长勿要推脱!”
李修安摇头,果断拒绝道:“此剑不俗,应是观中传下来的宝剑,贫道岂能夺人所好,道长还是留下此剑,传与观中有缘人。”
清玄亦摇头道:“道长哪里的话,如若不是道长前来,老朽又如何再次见得此剑,此剑当与道长有缘!”
李修安依旧拒绝,既然剑已送到,李修安起身告辞。
清玄无奈再次道谢后,亲送李修安出观,看着李修安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
清玄真人又叹了一声:“他与玄霄很像,我第一眼见他时差一点与你们一样,认错了人!”
小徒安慰道:“师父,说不定他就是玄霄师兄转世了,无意中受天意指引再次回到观子。”
清玄苦笑道:“徒儿倒会安慰人,虽说并非如此,但见了此人,今日又见得了这剑,就当是了。”
这世间大抵如此,有悲欢有离合,亦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