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暴露在源石粉尘的环境中，会感染矿石病。
人得病，就会死。
赫默当然是随身携带抑制剂的，尤其是今天，伊芙利特随时都可能需要。
莫林翻出的绝大多数都破碎了，昂贵的药剂流了一地。莫林披上赫默的衣服，将仅剩的两支完整的急性期抑制剂注入赫默的手臂静脉，暂时处理了一下她的伤情。最后一支，她要留下。
尝试了几次，莫林发现以她的力量不足以搬动压住赫默的仪器。她改为用臂弯拉住赫默的肩膀，将她拖了出来。
“……去救伊芙利特……”赫默艰难道。她疏于锻炼太久了，也为了拔掉引爆项圈的电控线，她受的伤让她无法行动。
莫林没有回答。她现在面对一个艰难的选择：将赫默带离A区，还是去镇压失控的伊芙利特。
有些东西是没法摆上天平的，这份感情太过于……沉重。
“莫林，我可以叫你姐姐吗？”伊芙利特的声音传来。
“永远可以，但我希望是伊芙利特而不是你。”莫林一字一顿道。
“很敏锐啊，不愧是你，冕下。”从升腾的火焰中走出的萨卡兹女孩说着远不符合她年龄的话语。
冲破了A区的管制，狼灵回到莫林身边。它向古老或新生的萨卡兹发出恐吓的声音，“看来，你就是我的猎物了。”
“冕下？猎物？”赫默皱眉道：“你们在说什么？”
“这是萨卡兹的内务，黎博利。”
赫默此时终于看出不对劲了，她惊声道：“你不是伊芙利特！你是谁？”
“我们之前的判断有误，她根本不是伊芙利特的人格，而是一个早在出生时就附身其上的、嗯、返祖现象。”莫林向赫默解释道，“她想举行萨卡兹的传统仪式。这个仪式曾经是用来给提卡兹进入萨卡兹族群设立的，后来演变成纯血萨卡兹的成年礼和其他种群加入萨卡兹队伍的考验。”
“是啊，与纯血萨卡兹以剑搏杀，并且得到神明的祝福，才能算作是真正的萨卡兹。”‘炎魔’说道。
“你觉得我会祝福你吗？”莫林冷冷道。
“您自愿献出的鲜血已经流淌在我的血脉中了，冕下”‘炎魔’大笑道，“我本来还担心软弱的伊芙利特无法得到您的祝福，没想到，您更加软弱，自愿将鲜血和源石都给了我。”
“一个早该赴死的魂灵！”狼灵不知何时现身，它第一次在赫默面前出声，“就算我的小羔羊失去了力量，我也会把你的四肢撕碎后扔到她面前。”
炎魔自顾自地说道：“您创造了萨卡兹，也创造了我。今天我将踩在您的神躯上，加冕为更伟大的卡兹戴尔之王。”
狼灵咆哮着，“你已经拒绝了死亡，我会吃掉你的心脏，挖空你的脑浆！”
大可不必，真的。莫林想。
没有趁手的武器，仅凭一块为治疗伊芙利特，已经快抽干的源石可应付不了接下来的大战。
“老师，那个手链您还带着吗？”莫林小声道。
“在这里，”赫默将手链从怀中取出，系在莫林手上，“你要去战斗吗？”
“嗯，为了我们的伊芙利特。”莫林给了赫默一个安心的笑容，道：“狼灵会带您离开，我来解决伊芙利特身上的小麻烦。”
如果这片大地上有两难的处境，只会是因为还不够强。
……
通向A区的电梯已经破拆成一个直通湖底的深洞，英子和白面鸮被守在电梯井旁的防卫科雇员拉上来后，后者被送去紧急抢救，前者则在向塞雷娅讲述下面的情况。
“……就是这样，赫默、伊芙利特和瑟利姆失踪，莫林帮助我们离开，正在搜救其他人。”
狂暴的火焰和四散的源石粉尘让A区的一切仪器都哑火了，更要命的是，B、C区处在A区的上层，一旦A区坍塌，整个基地都有可能失去部分地基而向湖底滑落。
“当初工程科脑子坏了才这么修筑！”塞雷娅右手锤向墙壁，墙壁上留下如同被战锤擂过的裂痕。梅尔知道塞雷娅没有指责她，但是她还是要为工程科说话。
“没有办法嘛，我们当初也没想到会有这么恶劣的事故，整座基地都为了隐秘而设置……”梅尔声音越来越小，“谁能想到伊芙利特会成长到今天这个地步。”
“组织非战斗人员撤离，所有防卫科雇员做好最高等级防护集合。概率是不可靠的，我们必须为最糟糕的情况做准备。”
“现在还不是最糟糕吗？”英子简单处理了伤口，强撑着来到塞雷娅身边。
“最糟糕的，是莫林和伊芙利特同时脱离莱茵生命的控制。”塞雷娅沉声道：“这个实验到此为止就可以了，帕尔维斯*下意识的哥伦比亚爱称*——从各种角度来说，他都在玩火！”
“伊芙利特有极大可能是在半昏迷状态挥洒源石技艺。而莫林……”塞雷娅的情感第一次压制了理性。她关心则乱。
“那个孩子平时很乖巧，但如果论起破坏力，还有对莱茵生命的怨念，都远超伊芙利特……她刚刚接受了一场残酷致命的实验，现在的情况很可能就来自她积压的怒火……只要她有意，楼板根本限制不了这种烈度的源石技艺。”
“逃走的路无论如何都必须经过B区……以这种强度的火焰形态活性源石成分的强挥发性，整个基地都会被她的法术感染矿石病。”
英子从矿石病感染的痛苦中冷静下来表述的思考结果，简要精干让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如你所言，她是完全清醒的。我自己去。”塞雷娅的表情在火光中晦明不定，“我会带回赫默和那两个孩子……这本不应发生的惨剧，都是我的默许放纵而来，必须由我终止。”
……
赫默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目睹神明的战争，更想不到，这种存在竟然是自己的实验体。
她对这两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做过各种实验，一次次伤害她们。莫林一直默默忍受，伊芙利特更是封存了身体中的另一个灵魂。
她们也许真的不属于这片小天地，辽阔的大地才是她们的舞台。
莫林矫健的身形每一次都落点精准。在‘炎魔’无穷无尽的攻击中游刃有余地闪避，每一步都带有咒语般的法术，扑向她的敌人。
狼灵咬住赫默的衣领，拖着她尽量远离战场，将她安置在还能称得上的走廊上，一个安全些的位置。
在赫默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狼灵完美地让曾经的门倒塌，让她处于一个简陋但适用的掩体后。
这是一个神明向另一个神明的挑战，即使莫林准备独身迎战，狼灵也不会坐视一个猎物伤害它的小羔羊。
“赫默研究员，今天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做一些‘修饰’。”狼灵道，“明白吗？这对你和你效忠的组织都好，也对我的小羔羊最好。”
说完，狼灵化作一道凝实的面具黑影，脖子上的“A-056-1”项圈随之掉落下来。
“我知道了。”赫默很清楚，莫林不会伤害她，但她恐怕约束不了她的巨狼。它爱莫林，一切让她陷入危险的事，它都会先一步解决。
当时的稀有小狼崽并不是莫林的源石技艺操控动物，也不是狼形态的源石技艺产物。虽然赫默仍不明白她们之间微妙的状态，但她能确切地明白，莫林和它是同一个神明。
“去帮莫林吧。我是被莫林掩护救出危险地区，然后体力不支躲到这里的。事故中发生的一切我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什么都不知道。”
“很好，记住你的话。”狼灵面具冲向战场的方向，只留下一道残影。
赫默这才感觉到笼罩她身周死亡的寒气消散，她背上的冷汗都被炙热的空气蒸干，衣服仅仅贴着皮肤。
愣了一会儿，她抓住狼灵掉下的皮革制项圈，用力撕扯开，然后扔进瓦砾堆中。
“莫林……伊芙利特……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啊。”
……
“我听闻我们的法术师出同门，源自同根，但还没有与你交过手，就被那些赦罪师拒之门外。”萨卡兹幽灵道，“一直以来，我都对于你是否真的强过我，抱有一丝小小的疑问。”
“不玩了，我DNA动了。”莫林笑了，“敢在莱茵生命说这台词，你是真的敢啊。”
“？”炎魔歪歪头，一脸疑惑。她不明白莫林为什么笑。
“我本来是想要‘平稳’一些解决你的，谢谢你提醒了我，塞雷娅在赶来的路上。那么，为了保护伊芙利特，还是快点解决战斗吧。”
莫林的法术被压制住，但突然停住。莫林身前毫无征兆出现了一个包裹全身的护盾，阻挡住了炎魔的火焰。
刚打完红的打野已经靠过来了，即使没控，先把点燃挂上，“就你会玩火是吧！”
莫林不再躲闪。也许‘伊芙利特’有极强的战斗经验，但伊芙利特没有。
法术不能以这个频度倾泻，以攻为守的同时，必然是久守必失。
巨狼奔袭而来，扑向炎魔。同根同源的法术几乎同时被莫林释放，狂暴的源石能量和神明的搏斗中充斥在这并不狭小的实验室中宣泄，冲破窄小的出口向A区残垣断壁上结成源石，如同天灾。
但恶灵如果那么容易被杀死，也就不能称之为恶灵了。
伊芙利特的身体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可以看出炎魔也很爱惜这具傀儡。
“这可是你妹妹的身体，你难道要杀死她吗？”炎魔催动莱茵回路再次发动法术。
莫林偏头闪过炙热的吐息，被逼得倒退回去。
“选一个你喜欢的死法吧。”莫林冷冷道，“你不会真以为，躲在我妹妹身躯中就能躲过追猎吧？”
“随便，”炎魔嗤笑道，“你与她朝夕相处都没能发现我，加上狼灵，作为千珏也无法成功，那么，还有什么办法——”
“确实，我治不了你。但不代表我不能摇人啊。”莫林也笑了，“我在等防卫科，你在等死！”
塞雷娅冲入了实验室！
全副武装的塞雷娅看到两人对峙的场面，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帮谁。
“塞雷娅，她不是伊芙芙的第二人格，她的身躯被一个萨卡兹恶灵侵蚀了。我在救她。”
“……”塞雷娅将枪口指向了莫林，“谁的问题，我会在战斗结束后审讯，但现在，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
“我会听您的话，但炎魔显然不会。”莫林用手摸了摸拘束项圈，“如果没有忘记带起爆装置，您现在应该更相信我。”
“我不会……”在塞雷娅分心和莫林说话时，炎魔蓄积已久的火焰法术喷涌而出，重重地砸向塞雷娅。
瓦伊凡战士当然有所提防，她的重盾将持续喷发的火焰挡在身前。
塞雷娅已经没有时间管莫林了，炎魔的灼息喷涌而来，让她不得不单手举盾抵抗，空出一只手，熟练地单手将医疗枪上膛。
“不！她是伊芙芙！”
‘这大概就是脸对脸传送吧？’莫林闭上眼，感知到了伊芙利特一直随身携带的‘天马冠军奖章’的位置。尽管它已经毁于大火，但留在伊芙利特身上的气息还是存在的。
然后，她义无反顾地扎进虚空，抓紧那微不足道的信标，再次回到现实世界。
回到伊芙利特身边。
‘伊芙芙，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只要你握紧徽章呼唤我，我都会在你身边。’
她打断了它的龙息，以更柔弱，但更坚定的攻击稍占上风。
她们所受到的训练是相同的，很明显，它无法在炎魔的法术优势转为胜势。
‘咔哒’
处于急性衰竭态的莫林头脑灵敏到了极致，她立刻意识到这是扣动扳机声。
没有任何犹豫，她硬接了一记火焰法术，不管不顾地将伊芙利特抱在怀里。
本应一人一发的角度已经达成，但随着莫林强行阻挡，两枚子弹都射入莫林的后背。没有疼痛，是因为感知疼痛的神经受到了麻痹。
炎魔并不会管莫林为她做了什么，甚至会笑着把下一发爆燃术，打在莫林的胸口炸开。曾经炸断她手骨的力量，也能炸断莫林的肋骨，将她轰开。
巨狼赶在莫林落地前，用身体接住了她。
‘小羔羊，如果你需要帮助。我会为你追杀那个早该死去的灵魂。’
“跟我费什么话，去吧，我最亲爱的饿狼。”她和它之间，从不需要客气或者什么不好意思。
巨狼奔向还算是作战的二人。
从身侧，狼灵抓向塞雷娅举枪的手，带着惯性和巨大的体重，让她再次射出的子弹偏移只击中了伊芙利特的手臂。随后，它的利爪破开塞雷娅护身的盾牌，半压在塞雷娅身上。
钙质化的领域，能让坚硬的珐琅质布满全身。狼灵的狩猎见多了这种情景。它不需要任何犹豫，在塞雷娅将它打落前，抓在右臂上已经半成型的白色防护被掀起，紧接着的猩红狼吻洞穿皮肉，咬断了不如珐琅质坚硬的骨！
暂时失去一只手臂来战斗的塞雷娅当然还是危险的，不过现在更紧急的是伊芙利特。炎魔过量地使用了源石技艺，这些损伤都要施加到伊芙利特的身上。
炎魔立刻转火，向刚刚击败塞雷娅的狼灵攻击。灵巧的狼灵闪避了所有的法术，逼近炎魔。
萨卡兹的恶灵根本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能够带来生命，但它知道，她们会带来死亡。
‘跑吧！如果你办得到的话！’精神世界的交谈，塞雷娅是不会听到的。
如果对方没有比她更高的觉悟，他就会循着人趋利避害的本能，沉浸在逃避、畏惧的幻觉中，任由宰割。
赫默绝对会为莫林保密，但保守的塞雷娅一定会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上报，并且关押一个疑似失去力量的神明。
炎魔当然转头就跑，通过实验室、跑向走廊。她慌不择路……狼灵循着气味追上了她。
“伊芙利特！”塞雷娅呼唤着倒在实验室里昏睡的伊芙利特，然后看着一脸满足地回到莫林身边的狼灵。
无论是逃跑，都不会受箭羽，在选择远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死了。
她自以为逃出实验室，事实上，她只逃离了伊芙利特的身躯，剩下的只是她在精神世界想象出来的幻影。
从来没有人能逃过饿狼的追杀。
……
“莫林……姐姐……还有，塞雷娅”伊芙利特的意识回归，虽然不能操纵身体，但她很清楚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没关系，已经结束了。”塞雷娅抱住了流泪的女孩，“生日快乐，伊芙芙，实验已经结束了。”
“塞雷娅……”莫林强装笑意地发出声音。她艰难地从赫默的外套口袋中，取出了最后一管急性期抑制剂，用尽全部力气抛给塞雷娅。
塞雷娅沉默地接住了，然后用镇定的药物让伊芙利特昏睡过去。
现在需要镇压的目标只有一个了，能够操纵巨狼的‘战术家’。
她的源石技艺造物一个撕咬就能破坏钙质化的防护。塞雷娅转身，面对莫林和她身边的狼。她必须现在、马上制伏她。
不是因为莱茵生命的安全，或是放任动物伙伴行动。
仅仅是那个孩子，在为伊芙利特挡下弹药中受伤，即将失去理智，不能掌控自身濒死状态的莫林急需治疗。
她握紧了枪，持持着莫林为她调整到完美契合她法术的铳械，默然走向莫林。
“亲爱的饿狼，不要伤害任何人，无论他们对你做什么，对我做什么……我的命令是，不许伤害任何人……我、我会回来找你的……不可以……不可以……”
这段话自然是狼灵教给莫林说的，饿狼帮她措辞后说出的话语中，这份真心确实是莫林自己想表达的。
塞雷娅前行，狼灵避开挡在莫林前面的路，她将手摸向正披着赫默的衣服的莫林，开始翻找赫默习惯用的几个口袋。
“那是老师衣服里最后一支好的了，都碎到不能用了，”莫林扯了扯嘴角，然后咳出更多血。“看来您得用些物理手段让我昏过去了啊。”
“睡一会吧，醒来后一切都会变好的，小莫林。”这是莫林被塞雷娅一手刀打晕前最后听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