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慧乔脸色凝重,问道:“这件事,你还告诉过其他人吗?”
驾车侍卫忐忑不安道:“除了陛下以外,卑职绝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秦慧乔赞许道:“你做的很好。”他沉思片刻,忽然又问道:“你家里还有何人?”
驾车侍卫已有不祥的预感,跪地拜道:“陛下饶命。”
秦慧乔叹口气道:“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驾车侍卫道:“陛下说过,会保卑职无事。”
秦慧乔道:“人死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驾车侍卫心如死灰。
秦慧乔道:“这虽然不是你的错,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二殿下心怀仁慈,放过了你,但我这个做父王的,却不能给他留下这个隐患。”
驾车侍卫道:“卑职对陛下开口,也是出自忠心,还望陛下开恩。”
秦慧乔道:“你已对二殿下表过忠心,现在又对本王表了忠心,他日,难保不会对别人再表忠心。”
驾车侍卫自觉已经没有活路,问道:“如果卑职不说,会不会死?”
秦慧乔道:“念及你对二殿下的忠心,或许不会死。”
驾车侍卫无言以对。
秦慧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驾车侍卫道:“卑职姓罗,叫罗佑。”
秦慧乔道:“哪里人?”
驾车侍卫道:“洪川城外罗门镇。”
秦慧乔点了点头,看着罗佑道:“你放心去吧,你的家人,会有荣华富贵的。”
驾车侍卫愣了片刻,绝望地道了一声“是”,慢慢起身,走出了大殿。
他冒着大雨失魂落魄地走下殿前石阶,再转身看向大殿门口时,秦慧乔已在大殿门口凝望着他。
那种目光虽然十分平静,却正在无情的吞噬着他的性命。
于是,这位洪川城外罗门镇的罗佑,拔刀抹了自己的脖子,结束了他草草的一生。
高荣荣不知何时就已经光着脚丫子出现在了盘龙照壁的后面,此刻,又光着脚丫子心惊胆战的回到了卧房,悄无声息地关上了房门。
当秦慧乔回到卧房时,看见高荣荣的睡姿还如离开时的样子,一双鞋子也未曾动过,又俯身仔细地看了她两眼,发现她的呼吸悠长且平稳,轻轻唤了两声“荣荣”,又见她恍若未闻,便在床沿坐下,褪去靴子,掀开锦被钻了进去。
高荣荣这才乱了气息,皱了皱眉头,悠然醒来,睁眼看向秦慧乔,叮咛道:“嗯、您怎么醒了……”
秦慧乔放心下来,安慰道:“刚刚出恭去了。”
高荣荣深深呼了口气,似还有些起床气。
秦慧乔赔笑道:“没事了,来,接着睡吧。”说话间,已搂着高荣荣躺了下去。
——
季家庄。雷声大作,夜雨不歇。电光闪过雨幕,映亮了一片低矮不平的屋檐。
当雷电再次闪过雨幕的时候,一个屋檐上已经多出了一个人影,他身穿蓑衣,头戴斗笠,怀中抱着一柄长剑,正是鬼驮山庄的家奴蒲松。
不多时,又有两个披蓑戴笠的人影飞落上了屋檐,是尚门星与柳尘。
蒲松道:“找到了吗?”
尚门星道:“没有。”
蒲松与尚门星便都看向了柳尘。
柳尘轻轻摇头,回道:“我那边也没有。”
三人都不再说话。
片刻,赵翎儿从雨幕中飞落在了屋檐上,看了三人一眼,说道:“找到了,人在祥云客栈。”
尚门星道:“你确定?”
赵翎儿道:“店薄上写得清清楚楚。”
四人陷入抉择。
片刻,蒲松问道:“做还是不做?”
尚门星回道:“依我看,机会难得,错过了这场雨,可就再难有机会了。”
赵翎儿想了想,说道:“那秦淑远就住在她的隔壁,明着动手,无异于找死。”
尚门星道:“那你们说怎么办?”
赵翎儿道:“山主说了,我们此行是以打探行踪为主,若无把握,决不能动手,依我看,还是先回去禀报山主为好。”
尚门星道:“山主还说了,谁要是办成了,谁就能自由,我可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柳尘道:“除非你有把握能对付得了那个姓秦的,若不然,谁也不能轻举妄动,要是搞砸了,明着得罪了那个秦二殿下,咱们都得死,就算不是死在这里,回去之后,山主也会杀了咱们灭口的!”
四人又陷入抉择。
蒲松道:“我也觉得这个机会难得,就算是死在这里,也好过继续回去像一条狗一样活着!”
柳尘问道:“你有把握?”
蒲松摇了摇头。
尚门星想了想,说道:“我带了七返火散,咱们只要找机会迷倒了那个秦二殿下,那个姓萧的姑娘就好对付了。”
柳尘想了想,说道:“你想得太天真了,你以为事成之后,山主还会留着我们这些活口吗?”
四人陷入沉思。
尚门星回过神来,说道:“眼下的处境,你我还有得选择吗!”
蒲松有些失落,回道:“不错,咱们的命都在山主的手上,早就已经没得选择了,杀与不杀在他,做与不做在我们,机会他已经给了,就放在眼前,咱们都没有退路。”
柳尘想了想,说道:“那好,咱们就分出两路,让翎妹先回去,将他们的行踪回报给山主,咱们三个留下,找机会动手。”
蒲松与尚门星纷纷回道:“好,就这么定了。”
赵翎儿疑心道:“你们想先把我排除在外?”
柳尘道:“不,是为了防止万一,如果我们失手了,你至少还能把消息活着带回去。”
赵翎儿权衡片刻,说道:“好,我回去。”话落,转身冒雨飞去。
雷声阵阵,雨落不停,直至黎明,才转为小雨。
——
赵翎儿一夜急行,返回鬼驮峰时,已离开了雨云的范围,大邙山的上空阴云淡淡,正是一个阴天。
她落在鬼驮山庄的前院,向大堂里望去一眼,见黄婆与陈玄公都坐在大堂之内,走到门前,拜道:“拜见山主!”
黄婆早已等的不耐烦,起身走出大堂,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人找到了吗?”
赵翎儿回道:“找到了。”
黄婆问道:“在哪儿?”
赵翎儿回道:“在季家庄。”
陈玄公也已经走出大堂,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他们三个呢?”
赵翎儿回道:“昨夜,洪川城附近下了一场大雨,秦淑远和那个姓萧的女人在季家庄祥云客栈里留宿了一夜,他们三个打算趁着雨夜,用七返火散迷昏了秦淑远就动手,我担心他们会失手,就先回来报信了。”
陈玄公觉得她做得很对,问道:“洪川王府的秦淑远与那个姓萧的姑娘在一起?”
赵翎儿回道:“是。”
陈玄公问道:“他们打算去哪儿?”
赵翎儿回道:“那个秦淑远一直都在跟着那个姓萧的姑娘北上,看样子,像是要去灵州。”
陈玄公想了片刻,看向黄婆道:“疯婆子,依我看,你还是放弃了吧,那个秦淑远可是个大麻烦。”
黄婆道:“我看你是越活越胆小了,当初让我嫁给灵州王周允的时候,可没见过你这么怕过。”
陈玄公见她旧事重提,心中无奈,说道:“我不是怕,而是嫌麻烦!咱们跑到这里,改名换号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过上几年的清静日子,真要是再招惹上那个秦淑远,洪川只怕也要待不下去了。”
黄婆道:“待不下去,那就再换个地方,有什么大不了的!”
陈玄公感到无奈,想了想,说道:“就算你抓回那个姓萧的姑娘,她也未必肯开口的,但要是得罪了七重门,咱们在洪川可就真的待不下去了。”
黄婆道:“你放心,他们三个能不能抓到那个姓萧的女贼都不重要,我自有办法让她乖乖地交出那件宝贝!”犹豫片刻,又说道:“你在这里等消息,我去去就回。”话落,打算要走。
陈玄公疑惑道:“你还想干什么?”
黄婆道:“我先去把她的侄子抓回来,到时候,她自然会带着那件宝贝过来求我的!”
陈玄公道:“你要去灵州?”
黄婆道:“不错。”
陈玄公道:“你忘了卢靖南的话了?”
黄婆道:“卢靖南无非是想借着我们的手,去做这个买卖,他怕我们在灵州动手,也无非是怕事情败露以后,会牵连到他天剑门,哼,我可不会管那么多,等事成之后,他自然就不会介意了。”
陈玄公疑惑道:“你真的要去?”
黄婆道:“那还能有假?”
陈玄公想了想,说道:“不行,你不能去!”
黄婆道:“为什么?”
陈玄公道:“那姓萧的姑娘是昭华寺的檀越,她家里究竟是什么底细,咱们都还一无所知,你就这样贸然前去,实在不妥。”
黄婆道:“灵州境内,昭华寺的檀越多如牛毛,只要肯捐银子,连街边卖肉的屠夫都敢称自己是一个檀越,有什么好怕的。”
陈玄公眼看劝不住黄婆,想了想,说道:“就算是要去,那也只能是我去。”
黄婆疑惑道:“你要去?”
陈玄公道:“如果一定要去,最好还是我去,免得你去了,回不来。”
黄婆想了想,说道:“也好,你去灵州把她的侄子抓回来,我在这里等着柳奴儿的消息。”
陈玄公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下了大堂门口的台阶,忽又停下脚步,转身问道:“如果柳奴儿他们失手了呢?”
黄婆道:“那我就亲自过去会会他们。”
陈玄公闻言一愣,问道:“你当真要去找那个秦淑远的麻烦?”
黄婆道:“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去和他拼命的,只要你抓回了人质,一切就都好说了。”
陈玄公想了想,说道:“你最好还是别去,就算是要去,也最好是把那件银丝宝甲穿在身上再去,我可不想在回来的时候,替你收尸。”
黄婆不耐烦道:“你尽管去吧,我不招惹那个秦淑远就是了。”
陈玄公道:“你最好是说到做到。”话落,一跃跳上屋檐,向着北方飞去了。
黄婆满脸都是不以为然的神情。
——
清晨。季家庄的小雨依旧未停。灰蒙的天色,微微的晓风。
季家庄家家户户都沉浸在潮湿的阴雨天里,看不到一丝将要停止的迹象。街道两旁的商铺,有些已是开张,有些铺门紧闭。墙角边青苔润润,石板街三两行人。
一个披蓑戴笠的巡街小贩,挑着两个箩筐,正在青石板街上冒雨寻着生计,隔着一条街巷,依稀听得见他枯燥无味的叫卖之声:“山水花鸟油纸伞嘞——山水花鸟油纸伞嘞——”
祥云客栈。大堂里已有不少早起的客人正在进食。
今年的十里青梅林硕果累累,收成颇丰,南来北往的客商如约而至,络绎不绝,客栈的生意也跟着红火了起来,适逢昨夜入伏天开始的这一场雷雨未停,使得这个清晨客栈的大堂里格外热闹。
谈笑声中,有客人唤道:“小二,给爷换茶!”
“好嘞!”
一个小二哥大步走进伙房,片刻,提着一壶热茶大步走出,来到客人的方桌前,麻利地换好茶壶,又回了伙房。
客栈的老板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守在柜台低头记着账本。
她的丈夫从柜台旁的房间走出,像是刚刚睡醒,打了一个哈欠,伸过懒腰,来到柜台前,向门外望了一眼,见屋檐下的雨帘外,正是小雨淅沥,叹口气道:“六月初三下场雨,风风凉凉到秋天啊,今年的夏天,怕是少不了雨喽。”
有客人接话道:“要真是这样,对店主来说,该是一件喜事啊。”
掌柜看向那名客人,疑惑道:“哦?敢问这位客官,喜从何来?”
客人回道:“六月初三下场雨,你客栈的生意,也正好可以跟着一起风风火火到秋天嘛!”
另有客人笑道:“是啊,要不是这场雨,咱也不至于困在这里,照这么一说,咱的境遇,倒也成全了他的喜事了,哈哈哈!”
又有客人道:“是这个理!”
掌柜听得高兴,作揖巡礼道:“多谢诸位!不管老话应不应验,这一大早就能听见有人报喜,倒也是一件喜闻乐见之事。”
有客人占便宜道:“那你是不是也应该有点儿表示啊?”
客人跟着一起嚷嚷着称是。
掌柜已经见多了这种场面,笑道:“借刚才那位吉言,为表心意,今早的茶钱全免,与诸位同喜如何?”
“哈哈哈!”四座皆是一乐。
便听有客人笑道:“好歹,咱这也算是跟着一起沾光了,店家果真是会做生意。”
掌柜赔笑道:“只要诸位在小店住得舒心,便是在下最大的喜事了。”
客人们只博一笑。客栈里也正是一团和气。
二楼。
秦淑远双臂抱胸,独自依靠在过廊的一根廊柱上,深深地打了个哈欠,默默地看着门外的风雨,楼下的谈笑声都已成了他的耳旁风。
在他的身后,便是萧兰儿所住的客房。
“山水花鸟油纸伞嘞——山水花鸟油纸伞嘞——”
披蓑戴笠的巡街小贩终于巡到祥云客栈门外,站在道路中央朝客栈里面望了望,驻足不前。
两个客人闻声站起,向门外走去,将伞贩招至门前,询问价格,挑选起伞来。
秦淑远正在犹豫,要不要下去买两把伞,便听到身后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回身看去,见到萧兰儿背着包裹,提着剑,打开了房门。
萧兰儿见秦淑远守在门外,微微一怔,问候道:“早。”走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秦淑远回道:“早。”
萧兰儿走上前去,向客栈门外望了一眼,见伞贩还在,又看向了秦淑远,问道;“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秦淑远又靠上廊柱,回想道:“不到一个时辰。”
萧兰儿回想一个时辰以前,天才刚刚开始亮,疑惑道:“你、怕我一个人跑了?”
秦淑远无奈一笑,叹道:“楼下的那帮人,实在是太吵了。”
萧兰儿看了一眼楼下的那帮人,想了想,说道:“的确是太吵了。”转身寻向楼梯走了下去。
秦淑远也默默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