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的第一晚星空璀璨,寂静无月。
盘龙大殿漆黑一片、空无一人。殿前广场上,除了耻字碑下的杨雨迟之外,也已是空无一人。
耻字碑南北两侧的两排双层楼宇烛火通明,有的门窗敞开,有的门窗紧闭。
有人在房中嬉闹,照映着窗影晃动;有人在倚窗发呆,静静地仰观星空;有人在廊下闲谈,也有人在屋檐上聚着虚云打坐清修。
秦淑远也在其中。
他倚靠在二层过廊一角的一根廊柱上,默默地望着远处那一排女弟子的楼宇,六合门的男弟子走门串户,没有一个人上前打扰他,远远看去,身影显得有些孤单。
嬉闹声渐渐少去,烛光也渐渐熄灭了大半。
远处的楼宇中终于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站了一会儿,又漫无目的地向着盘龙谷口走去。
秦淑远盯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看了一会儿,从她的举止和神态上已能辨认出是萧兰儿,跃过身前木栏,在木栏外的屋檐上借力飞出,落在了地面,向着萧兰儿走了过去。
萧兰儿顿住脚步,向秦淑远这边看了一眼,虽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从神态上也已经辨认出是秦淑远了,便又转向朝着秦淑远走了过来。
两人走到近处,隔着盘龙谷中央那道红石砌出的线,相视一眼,确认是对方无疑,才走上近前。
萧兰儿垂下目光,默默不语。
秦淑远问道:“你怎么样了?”
萧兰儿回道:“我没事,只是睡不着。”
秦淑远疑惑道:“还在想着翠微山上的事吗?”
萧兰儿没有回答,转身走向盘龙谷口。
秦淑远也默默地陪着她走向盘龙谷口。
盘龙谷口,左三门与右三门两座山门牌坊之间。
两个人一左一右,间隔在盘龙谷中央那条红线的两侧,相距不足一丈。
秦淑远在南,萧兰儿在北,临着南来的夜风,背对着西面的耻字碑,远望着东面的原野,头顶着璀璨的星光。
秦淑远问道:“那位冰月前辈,她没有为难你吧。”
萧兰儿回道:“没有。”
秦淑远道:“她看上去、不太好亲近。”
萧兰儿道:“她对我并没有恶意。”
秦淑远将信将疑,说道:“那就好。”
萧兰儿抬头看了一眼星空,又偏头看了一眼秦淑远,问道:“你的脸还好吗?”
也许是因为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一个彼此认识的人在身边陪着,便总能感受到一种温暖。
秦淑远看向萧兰儿,同样感受到了这种温暖,回道:“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萧兰儿疑惑道:“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秦淑远想了想,猜测道:“我师傅为了了解六合门,摸清他们的实力变化,经常让我的师兄们过来找他们切磋,他们大概是为了找我出气吧。”
萧兰儿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对待你了。”
秦淑远道:“我原本以为,他们只是不会给我好脸色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他们会这么不顾及待客之道,不过,我也是一重门下的弟子,迟早都是要过来的,只是提前了一些而已,只要他们不为难你就行。”
萧兰儿道:“我听那位冰月前辈说,你们七重门和六合门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过节?”
秦淑远想了想,回道:“听我师兄们说,我们七重门的前身,原本是一个名叫玉隐门的江湖散派,两千年前出了个绝顶人才,名叫赵无极,是他攻下了天柱峰,创立了七重门。”
萧兰儿疑惑道:“这和六合门有什么关系。”
秦淑远犹豫过后,回道:“六合门的左三门和右三门、一直都是分开的,以前,他们的左三门在天柱峰,右三门在飞凰谷。”顿了顿,补充道:“盘龙谷以前的名字叫飞凰谷,据说,这附近住着一只四千岁的白凰。”
萧兰儿愣了愣,惊讶道:“你是说,天柱峰以前、是六合门的?”
秦淑远点了点头,回道:“是。”
萧兰儿不禁感到奇怪,问道:“那你还敢带着我来?”
秦淑远不以为然,回道:“这些早就是陈年旧事了,再说了,我除了是七重门的弟子外,还是洪川的秦二殿下,他们将来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总归是会给我几分薄面的。”
萧兰儿疑惑道:“用你做什么?”
秦淑远想了想,说道:“洪川王府管辖着洪川数千万的黎民百姓,每年都会有数以百万计的新生儿降生,这些都是由王相府户部登记造册的,那可是洪川后辈人才的第一手名册,更何况,他们还需要洪川王府每年的财力支持。”
萧兰儿疑惑道:“这些事,洪川王府做得了主吗?”
秦淑远道:“民间的事,当然是做得了主的。”静了静,又叹口气,续道:“根据奉天之盟所定,原本七重门与六合门都无权干涉王府的事,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历代的王储,几乎都成了七重门的弟子,再加上七重门有意栽培,渐渐地,七重门也就管得多了一些。”
萧兰儿问道:“六合门同意吗?”
秦淑远无奈道:“我爹是七重门的弟子,他不敢违背七重门的意思,就让我也做了七重门的弟子,这已经算是家事,六合门又能有什么办法。”
萧兰儿心中了然。
秦淑远续道:“我爹对这些事,也是没有办法的,宗室里的后辈人才,几乎都是七重门的弟子了,我爹如果不把他的儿子送进七重门,将来接替王位的,就可能不是他自己的儿子了,若不然,我娘也不会愿意让他娶那么多妾室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不妥的话,悄悄看了一眼萧兰儿。
萧兰儿却好像并不在意,问道:“你爹,你娘,还有你的师傅,他们是不是都想让你做洪川的王。”
秦淑远不能否认,点了点头道:“对,他们都是这么打算的。”
萧兰儿又问道:“那你呢?”
秦淑远道:“我其实并不想做。”
萧兰儿疑惑道:“为什么?”
秦淑远道:“那对我来说,不过是个漂亮一点的笼子而已,一旦被关进去,就很难再出来了。”
萧兰儿道:“你更喜欢自由?”
秦淑远道:“对,我更喜欢自由。”
萧兰儿有点懂了,说道:“依我看,你不过只是有一点叛逆罢了。”
秦淑远笑了笑,说道:“我这可不是叛逆,我是有认真想过的。”片刻,又说道:“我爹还有一个儿子,他叫秦淑祺,也在七重门里修行。我经常想,让他去做那个王,我继续像现在这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不是也挺好的吗?”
萧兰儿笑了笑,觉得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回过神后,说道:“你应该去做王,这是你的命。”
秦淑远不以为然道:“可我这个人,从来都不信命。”
萧兰儿转头望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冷冰月本要她来问秦淑远,他如果背弃了师门会怎样,而现在,她已经不想再去问那个问题了,因为她已能想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