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也有不同，有时是舒缓的，像是深山老庙的屋檐、台阶的滴答的节奏，有时是温柔的，像秦淮河上画舫外的画外音。
“别笑了。”灰色的平原上，雨下的又急又乱，沈然无不厌烦地说，“真难看。”
像是一朵雨中的鸢尾花，女孩脸上保持着鲜艳的笑容。连眼睫毛上悬挂的水珠都没有坠下。
沈然望向前方，八道光柱拔地而起。
光柱呈几何体，表面暗红色，遍布不规则的纹路，时隐时现。
阿拜多斯城像是被封存进了由一个个盒子组合而成的空间中。
“居然这样说。”
女孩有些愠怒，又解释说，“平常在献峰的时候，经常发脾气，这次也许是最后见面了，还是希望能在你眼里留下好看的笑容。”
沈然无动于衷，“出现在这里干嘛。来给我开门的？”
“除了混沌规则，师弟你对于其他规则的解构能力也很优秀。”赫拉向雨中的阿拜多斯看去，
“尽管那里汇聚了山海网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集合道则，但大多数只是因为混沌而产生的失序...师弟你自己应该能行。”
说话间，沈然已经行走在厚重的雨幕中，几乎就要擦肩而过，
“那就别叙旧情......”
话音刚落。
沈然脚步一停。
一条条雨线依旧笔直而下，地面溅起一个个圆圈。
他看着前方距离十步开外的少女，嘴唇缓缓启合，“...哦？”
赫拉脸上重新露出微笑，“给你一个重新考虑的机会，我好看吗。”
沈然一言不发。
大雨中，莫名的紧张气氛弥漫开来。
“滚。”沈然忽的吐出一个字。
“能别这样讲吗。”赫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就算是作为被人嫌弃，好像天生病魔一样的我，也是希望能得到大家的爱的。尤其是对我来说，最亲近的人。”
沈然沉默，随后虚抬右手。
一道乌光闪烁。
随后一把长约一米五的直刀出现。雨水沿着平直的刀身滑落，丝丝寒意似要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幼稚。”沈然握住这把带有部分深渊属性的刀具。他寡言少语，像极了一个孤独冷酷的刀。
赫拉笑意不减，“蛮干净利落的，很帅呢。”
“作为学者，原本只要潜心研究就够了。
寻求激进地改变世界......自找的。”
随着尾音，雨幕突然被更加急促的刀光给一切为二。
雨珠仿佛断了线的珍珠，又在转瞬即逝的时间中，全都悬停在半空中。
沈然好似离弦之箭冲出，又在过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中带有深渊属性的刀具翻转，反握在手。
砰！
以炮弹迸发之势，刀柄猛击向赫拉。
就在这时，
赫拉脚下突然升起一股旋涡式气流，同时有一股极强的排斥力向着四面八方扩张。
大地噼啪开裂，紧接着如同从内部爆炸的积木，轰然破碎，连同雨水都粉碎，一起化作对外冲击的层层气浪。
沈然向后倒去，眼神一变，“气.大涡流”
这是由命运学者，献尊早年间所创的气系高级技法，被收录在山海网中。
自己在山海行宫刷“肉鸽游戏”时，有一些了解。
铮——
人还在倒退，
刀已经闪电般，笔直插入大地，立住身形。
只是刺耳的摩擦声，依旧一直向后犁出了数百米的沟壑。
以赫拉为中心，爆发出的气流旋涡也足足扩张出了干米范围。
天地一静。
两息。
哗啦啦~
仿佛被摁下暂停键的大雨，重新倾盆而下。
沈然摇晃了下头，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洒水。主要是为了排空繁杂的感情念头。
前方，赫拉像是雨中的鸢尾花，黑色的罗裙，略带妖异紫色，小腿纤细光洁，脸颊上的“深渊痂”触目惊心。
“真是，抱歉了呢~”
赫拉笑得愈发“荡漾”，“我好像确实是他们口中的小魔女。
得先打倒我，
英雄才能更进一步，去战胜最后的怪物。”
沈然看着，
他不语。
握紧刀柄，
又松开，
再握紧！
嘭——
突然间，空爆声炸响。沈然消失在原地，赫拉小脸认真，眼瞳...不，是天地正在协同自己“记录”对方的运行轨迹。
“跑？”赫拉几乎是瞬间捕捉到。
沈然并未迎面直上，而是尝试绕道而行。
空炮
四面八方突然出现一个个神圣结晶体，以极快的变化速度组合变换。
嗡~轰！
一道光柱轰出，沿途在空气中形成层层圆圈气浪，锁定沈然的...肩头。
就在干钧一发之际，沈然身体以超乎常理的方式发生位移。
[时缓]效果发动。
那道激光以最完美的方式，插着他的衣角划过。
令人拍案叫绝！
嗡~
嗡~
嗡！嗡！
不过，一道道急促的破风声，足有十几个奇异结晶物质锁定住了自身，并且同时打出射线。
[时缓]
[闪避判定，成功]
[时缓]
[闪避判定，成功]
这一刻，沈然展示出了出神入化的身法。一次次闪避，皆是发生在毫厘之间，如有神助。
用刀尖上跳舞都不足以描述他此时的高超技法展示、生死一线中的优雅身姿。
不得不说，作为宇宙中的一流强者，巴哈莫特的这一招基础太变态了。
最后一束激光射来，沈然以刀背迎击，当！！！
火星大片溅射，那里盛开一朵绚丽的火花。
但就在这时，一道气机乍现。
是个身材娇小的黑裙少女，赫拉瞬间出现在沈然前方，脸上带着狂放的笑容。
秀拳陡地绽放出炽红色的光芒，像是红太阳。
一拳砸下。
咚——
大地瞬间龟裂，化作直径几十公里的碗状巨坑，流水潺潺，快速朝着裂缝与坑底涌去。
沈然跪伏在坑底。
衣物被打得崩坏，露出健壮精瘦的上半身，还是肩头位置，出现一个焦黑的痕迹。
他突然“哇”地一声，一大口滚烫的鲜血喷吐而出。淌水的发丝下，眼神难看。
“这样的话，你是过不去的。”
上空，赫拉的小拳头依旧还带有红芒，像是烧红的烙铁尚未减弱。
“......”
一小会儿的沉默后，他忽然问，“揉碎了我的心，还要践踏我的身体吗。”
赫拉眼底瞬间产生涟漪，一瞬间想要开口说不是的，
但真正说出来的是，
“...我连接了山海网，万干技法皆可使用，更有世界权柄加持，仅凭一般的手段，是无可战胜的。”
沈然抬起头。
与此同时。
这片仿佛混沌海翻涌的天空下，其他地界的生灵也觉察到了突然而起的动静。
“是什么？”
一个生活在山海界的超越境强者朝声源处望去。
“谁在出手？”
阿拜多斯外，一名花甲之年的命运学者淋着雨，眼神惊变，“难道是有生灵从阿拜多斯出来了？”
这里聚集了数量不少的命运学者与学徒。
事发后，他们尽管震骇，但反应很快，第一时间赶至阿拜多斯。
只是阿拜多斯形成了类似结界的秩序场，里面的生灵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唰！唰！唰！
很快的，一道道身影就循声而来。
轰隆隆~
大地像是翻涌不息的汪洋。
地面层层破碎，一道迅捷的黑影在其中翻滚。
另一道娇小的身影如影随形，若八步赶蝉。
突然一脚跺地。
地面遍布裂痕，向远边蔓延，最后彻底被巨力给毁灭，一注接着一注的气浪冲起。
哗~
周边地界的众人张大嘴巴，看得眼珠子快掉出来。
“那是，沈然？！！”一名随同在学者身后的青年学徒，夸张大叫。
“真的是他。”学者们也头皮发麻，
“怎么回事？沈然不是回来后就被山兽学者带走了吗。”
“为什么出现在了这里，还在和...那是赫拉？”
见外人陆陆续续地现身，阿拜多斯外，赫拉犹如天魔之女，攻势愈发猛烈。
突然，她一只手拽住了沈然的脖子。
这一幕引得外人大惊失色。
“住手！”
“周斗、老孟，我们快上，献尊和那个深渊病少女在祸乱山海界，沈然出现在这里...似乎是试图制止！”
“不能让沈然遇害！！”
那些命运学者尽管不明实情，但行动绝不怠慢。
他们厉喝，纷纷出手，铺天盖地的技法效果朝着那里打去。
赫拉一只手拽着沈然，另一只手猛地一挥。
琉璃法界
天地间自行构建出一个无形的场域。
所有攻击手段尽数被格挡。
众学者看得目瞪口呆，“怎么会？不可能！”
这本是用作于师门的大阵。
但很显然，大家不能使用山海网，可那个深渊病少女却能破格使用山海网之力。
“糟糕！”霎时，大家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着急。
就连在场的智主都来不及考虑太多，一时间为此时的沈然感到担忧。
“沈然，你还手啊！”
高空中，赫拉更加着急。
沈然仿佛一具行尸走肉，脸庞上没有感情，他只注视着对方。
“连接山海网，清除混沌规则的效果，你也可以和我一样，调动，支配这个世界的世界权柄。”
赫拉都想要把饭喂进对方的嘴里。
“你想要我们功亏一篑，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吗！”她突然心神传音，声音带有崩溃的哭音。
嗡~
正在这时，沈然不动则已，
黑发下的右眼瞳孔陡地亮起一个特殊的符号。
那是一个圆圈，正中间有一条竖线，两端出头。
赫拉心神一僵。
双眼对视中，仿佛通过这一介质，自己的灵魂一下子遭到入侵。
“你太让师尊失望了！！”赫拉啸叫，拼着意志，像是愤怒地把沈然甩出上干米开外。
哗！
众学者与学徒们立马激动，心神随着这一幕牵动，“脱困了！”
“沈然他怎么突然脱困了...为什么？”
完全没有更多思考的余地
沈然在空中调整，然后静立于暴雨如注的天地间。
他整个人的气息一下子变了。
对面。
赫拉似遭受了什么创伤，身体踉跄，不稳定，她嘴里含糊地说，“不...你不可以...怎么能够背叛...”
众人通过观看这一幕，哪儿还能不清楚缘由？
一个比一个愤怒！
而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则是对那个雨中的男子的不可思议。
“沈然，沈师弟...你是我们栽培出来的，你本是我们所追求的这条路的目标...”
赫拉又一声失态地啸叫，“在你无家可归的时候，是师尊他收留了你啊！”
高空中。
沈然仿佛静止的雕塑。
诡异的现象开始发生，漫天的雨水，在落到他身上时，就仿佛被海绵所吸收了。
同时，有人受惊吓地发现，“你们注意到了没，沈然的眼睛怎么会有一个奇怪的符号？”
“是某种规则显化。”一名中年女性学者，露出惊容，
“难道就是混沌规则！”
某个惊世大秘正在揭开，
虽不是光天化日，而是暴雨倾盆，但依旧带给了众生以别样的震撼与冲击！
“到底是混沌，还是某位深渊领主...”
学者们心脏好似被什么给紧紧攥握着，“献尊学者在研究什么啊。”
可以说。
若非献尊搞出了这一幕，沈然就是生了一百八十张嘴巴也没法辩解。
黑暗的山海网中。
沈然的部分意识，通过赫拉，连接了这个世界的核心中枢。
然后，他“看到”了，有三团光源。
一个是赫拉；一个是献尊，最为庞大；还有一个处于浑浊状态中，应该是山海主的。
算上自己...
四团光源都在观察彼此。
“是老师给了你这一切。”不同于现实世界，在山海网中，赫拉说出其实意思也一模一样的话，“你不能背叛老师的意愿。”
蓦地。
沈然说，
“其实，”
“你从来没给我做选择的余地。”
“......”
“......”
山海网黑漆漆的，静悄悄地。
......
创世纪里记载，创造万物的上帝见到地上充满败坏、强暴和不法的邪恶行为，于是计划用洪水消灭恶人。
同时他也发现，人类之中有一位叫做诺亚的好人，“诺亚是个义人，在这个世代是个完全人”。
伟大的“主”们，都是这个样子。
他们抱有比太阳还要炽热的理想，哪怕是任何黄金、花圃也无法与之形容的美好图景，他们的灵魂仿佛就不该存在于俗世。
献尊已经做的够好了。
至少，他没有牺牲别人。
更像是耶稣，寄希望通过牺牲自己，能照亮前路，启迪、引领世人。
那么，问题来了。
难道真的没了其他选择吗？
倘若真的是那样，世人岂不是果真带有一种原罪？
所谓罪，即与美好背道而驰的，阻碍进步发展，被视作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恶性缺陷。
献尊是悲观主义，自己呢？自己理应有选择权。
“我选择相信，世人会自行前进。”
黑暗山海网中爆发出一轮炽烈光团，在命运之上，大量节点被点亮。
......
暴雨冲刷下的山海界。
沈然睁开双眼，凌乱的发丝下，左眼漆黑，右眼映着特殊的深渊符号。
他抬起手，
“消停会儿吧，赫拉师姐。”
无尽的雨水，仿佛晶莹的碎钻朝着赫拉飞涌而去。
赫拉双臂交叉，试图抵抗，但转瞬间便被封存进了类似琥珀中。
“他调动了山海界的力量！”众学者们顿时大喜，紧接着而来的又是不可避免的惶恐。
琥珀中，一切仿佛凝固形成了永恒，赫拉看着外面的沈然。
沈然并没有留恋，那个琥珀骤然化作一道光消逝在原地。
“消失了？”一名围观的中年人变脸，随后眉头紧皱，
“沈然你是将你师姐她弄到哪里去了？不应该把她控制住后，交给大家.....”
唰！
话音未落，
沈然压根就没搭理，没甚留意，也无向这片天空下的众生解释。
他径直飞向此时此刻的阿拜多斯。
包括智主等学者在内，全都目光紧随着沈然的移动。
“嗡”
待到临近，沈然的右眼瞳骤亮，眼中的天地以奇特的方式展示开来。
八根拔地而起的光柱，这是此前调动的山海界中的绝大多数能量所形成。
大大小小的立方体盒子，堆叠，完全包裹住了阿拜多斯。
这些立方体盒子皆为规则秩序演化，表面有类似血管若隐若现，并且流动的纹路。
一些特定部位，还有类似病菌的“瘤状结构”，像是发生了病变。
这就是混沌规则所导致的畸变。
混沌技.灭法
沈然右手再度出现刀具，平直的刀身上出现流动的乌光，附着带有混沌属性的能量。
撕拉——
“破开了！！”
后方，众多命运学者与学徒心脏狂跳。
沈然一刀划破出口子，他飞入其中。
但很快，那裂隙就开始愈合，规则纹路重新形成，紧紧闭合。
阿拜多斯。
通过自己的右眼视角，内部完全变成了类似规则的血肉之物。
最深处...
一座散发着黑暗气息的神庙矗立在那里。
......
......
神庙中，昏暗压抑的环境，武久直和麟儿公主等年轻人此时连大气也不敢出。
唯一的光源处，那个蓄着黑发与胡须的中年人一只手紧抓着右半张脸，手指深陷入皮肉里。
其右眼球变得异常化，与左眼球相比，简直就像是另一个生物。
“没事，相信自然枭大人。”
老武一只手抓着松月奈母亲的手，低沉道，“不论发生什么，有这么几位至强巅峰在场，都会平安无事的。”
但自然枭，以及陆神他们，此时都已经重新坐了回去。
没一个有所举动。
原因很简单。
只要任何人敢动，山海网就可能会自爆！
“天地正在持续恶化，不能再拖下去了。”座位上，自然枭眼神凝着，“这个献尊......”
“陆神。”
另一边，在场的解兽中，一宫装女子忽的暗中传音，“献尊他的情况似乎像是在接引深渊，拖延时间。”
“等下出手，
有几成把握可以避免山海网的自毁？”
陆神挑眉。
他倒是悠闲，双手环胸，仿佛并不觉得置身于危险场所中。
听闻死对头居然主动来问话，陆神正准备回一句，“怕什么，就算是真的私下被深渊腐化......”
忽然。
旁边一个万物母貘暗中发来一道消息。
陆神顿时锁眉，视线落在光源下的献尊身上，有要站起的迹象。
“要是少司命出了什么事...”陆神才想起这茬。主要忽略了，也不太觉得那些学者敢趁乱做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呢？
——窒！
就在这时，场内突然间死寂。
陆神、自然枭、鹿灵、光照会的两尊星神等巨头，包括次一级的巴哈莫特等至强者，全都不约而同地安静。
武久直等年轻小辈则是后知后觉，眼里露出......
轰！！！！！
一道突如其来的破碎声。
老武等众多长辈第一时间保护住武久直他们。
唰！
唰！
唰！
同一时间，一道道至强身影站起，伟大的生命气息荡开。
“有深渊领主降临了！”
......
“不。”
在破开的大门，逆着光的阴影中，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是沈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