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可怕的字眼浮现在柳勣的脑海,让他近乎崩溃。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苟活下去,活到见到萧炅的那天。
他要告诉萧炅,杜有邻干什么事,他统统不知道,杜有邻也不可能告诉他。
他不当官了,不发财了,他只想活着,哪怕被免官流放,作为一个贱籍,他也想活着。
就在他日夜倍受煎熬的时候,牢狱里终于有人来看他了。
但那人不是萧炅,而是一个下巴削尖,面容阴沉的人。
柳勣胆战心惊地问道:“台尊是谁?”
那人露齿一笑:“我认得你,你也应该认得我。我叫罗希奭。”
在达官显贵如过江之鲫的长安城里,两个七八品的小官,一个武职,一个文职,正常情况下终其一生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柳勣没有见过罗希奭,但他和其他所有官员一样,如雷贯耳,久闻大名。
只是,这个贯耳的雷是可以劈死人的雷。
罗希奭的“酷吏”名声,不仅在长安城内外街知巷闻,就算在其他州县,也闻名遐迩。
民间许多老百姓将他称呼为“恶鬼”,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儿。
柳勣全身都颤抖起来,他预想过最坏的结果,却没想到,还有更坏的结果。
他双腿一软,竟忍不住跪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握着牢狱的铁杆,哀求道:“罗御史,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请放我出去。”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赶紧补充道:“你要多少贯钱?我家里有。布帛也有。不够的话我让他们去借,肯定能借到的,只要能放我出去,能放我出去。”
他不断地重复着“放我出去”四个字,仿佛那是一句无比灵验的咒语,吟诵无数遍就能成真。
罗希奭用可怜而鄙视的目光看着丑态百出的柳勣,心想,这般品行不端又蠢笨如猪的人,丝毫不知道自己的靠山正是杜有邻,却亲自把杜家推翻,到头来,连自己也要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罗希奭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依靠在墙上,用打量小玩意儿的眼神看着柳勣。
罗希奭虽容貌不出众,但身量修长,倚在墙边,别有一番风雅的韵味。
罗希奭慢吞吞地道:“你不知道什么?”
柳勣忙道:“我不知道杜有邻做的事,什么事都不知道。他很讨厌我,经常骂我,说我辱没了他的女儿,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不信罗御史可以找人来问。所以杜有邻就算做了什么,他也绝对不会和我说的。”
罗希奭的腔调微微上扬:“哦?他虽不和你说,但你可以伺机打探。不管他怎么看不起你,你始终是他的姻亲,有的是便利机会得到消息。”
柳勣拼命摇头道:“不不,杜有邻防我跟防贼一样,再说我为人向来磊落端正,从来不会去刺探他人消息。”
罗希奭悠悠地道:“是吗?那你是如何发现他私养小妾的?你又是如何知道他的郊外院子的?不是你亲口说尾随他多次发现的吗?”
柳勣语塞,这的确是他在京兆府上作的供词,白纸黑字,还画了押。
他还没想出来要怎么应对,罗希奭已经跟着道:“你既然尾随他多次,还能发现他在宅子里养了女人,进而确定那女人是他的小妾,说明早已对那里知根知底,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在那处宅子里干了什么。”
柳勣哑口无言,半晌忽然仓皇地道:“不,不,我没有尾随。那番说辞是萧炅萧京尹告诉我的,你让萧京尹过来,你问他,或者你让我跟他说话。”
罗希奭目光幽深:“你是说,萧尚书堂堂三品朝廷要员,是他教你去自己的京兆府纠举杜有邻?”
这件事光是说出来都觉得匪夷所思,但柳勣的脑海里此时只有“活命”这个念头,不假思索地道:“就是这样。萧京尹找我吃饭,说有个人纠举杜有邻,他觉得那个人是个贱民,就算立了大功也没用,就想着让给我。”
罗希奭问道:“他为何对你这般好?你曾救过他性命?”
柳勣茫然道:“啊……不,他……他说他就是欣赏我的能力和才华,不想我这个人才白白埋没,没法为朝廷效力。”
罗希奭哂笑道:“柳兵曹有什么绝世的能力和才华,不妨也说出来,好让罗某也一起欣赏欣赏。”
柳勣彻底说不出话来,他自视甚高,放荡不羁,总以为怀才不遇,可在罗希奭面前,就连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优势都说不出来。
就连他自己也明白,在罗希奭面前,自己根本算不上优秀。
直到这个时候,仿佛被人当头棒喝,柳勣才如梦初醒,开始回想整件事的经过,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萧炅张开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以高官厚禄为诱饵,不断地吸引自己,一步步走入陷阱而不自知。
这其中,他有无数次觉醒并挽回的机会,但对权力的渴望蒙蔽了所有理智,最终木已成舟。
罗希奭冷冷地看着他,戳破柳勣心中的假象,摧毁他内心的狂傲,推动他发现自己的愚蠢,让他陷入追悔痛恨的情绪中,是击破心理防线的第一步。
见柳勣整个人已经呆了,也不说话了,罗希奭这才谆谆善诱道:“现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不管它的真相是什么样的,被关在这里的是你,而不是别人。我劝你,最好懂事一些,配合一些。能听明白吗?”
柳勣依旧一言不发,跪倒在那里,连目光都是呆滞的,如同一个死人。
罗希奭也不管他,朝旁边微微一点头,早有狱卒搬了矮榻过来,请罗希奭坐了,又有一名老吏摆着文房四宝在旁边准备记录。
罗希奭开始问话:“来,你与我说说,杜有邻一般都召集什么人到密室会谈?”
他等了半晌,没有等到一个字。
罗希奭转头对后面喊道:“进来罢。”
从门口处走出了一列七八人的不良人队伍,这是李林甫为了方便他行事,硬是让刑部拨派给他的,已经快成罗希奭的亲兵了,韩柏瀚对此敢怒不敢言。
这些不良人经过他的调教,早已深谙各种刑罚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