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是在自家府里接的诏,接完诏敕之后,他还要苦苦上表固辞,李隆基不准,如此三推三让之后,李林甫才表现得勉为其难地接下了这个案子。
这道手诏并非明发晓谕,李林甫深知李隆基的顾虑,因此依旧封锁消息。
但消息还是走漏了出去,先是少阳院接到了李适之的密报,随即罗希奭也将这个刚刚收到的消息传给了李瑁。
李瑁听闻后,愣了半晌,开始疯狂地回忆穿越前所学的唐朝历史知识。
他总算想起来,历史上的天宝三载,确实发生了杜有邻冤案,告状的人也正是杜有邻的好女婿柳勣。
看起来,在他阴差阳错横插一杠子后,李林甫被激得提前出手了。
不过,历史上的杜有邻是被冤枉“亡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现在升级成了更严重的巫蛊,看起来李林甫被上次的刺杀事件刺激太深,直接下了最狠的手。
李瑁幸灾乐祸,他还唯恐李林甫过于保守,搞什么两步走三步走的策略,没想到居然是一步到位。
看着自己主子的喜形于色,武庆习惯性地问道:“大王,此事我们要出手吗?”
李瑁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道:“算了,这次我们躲着就好。”
上次的刺杀事件让他还是有点后怕,意外太多,导致差点玩脱。
如果他没记错历史,杜有邻冤案是导致太子集团和宰执集团全面升级冲突的关键转折点,万万不能因为自己而搞砸了。
更重要的是,由于鸿胪案和刺杀案,自己在李隆基面前露脸太多了,比李亨还有存在感。
让一只老虎惦记可不是什么好事,李瑁决定要暂时收敛锋芒。
寿王宅喜气洋洋的时候,少阳院的日子却不那么好过。
接到李适之密报的时候,李亨不负众望地又晕了过去。
少阳院乱成一团,赵楚宾和李辅国简单商议之后,立即派出心腹,通知杜有邻马上逃亡。
只要不落入李林甫的手里,这个案子就还有反转的希望。
但他们还是晚了一步,李林甫早就料到他们会溜之大吉,提前派了刑部衙兵将杜宅重重包围。
由于杜有邻是五品以上,且未被定罪,不好直接下狱,刑部侍郎韩柏瀚亲自上门,请他去刑部客房暂住。
被蒙在鼓里,一点消息都不知道的杜有邻见刑部区区衙兵居然敢深更半夜,强闯入门,还明火执仗地要自己去刑部,登时就火了。
本来他就脾气暴躁,此时更是怒发冲冠,吼声回荡得整个坊都能隐隐听闻:“狗胆包天了!竟然敢随便缉拿朝廷高官,谁给你们的胆子?谁给你们的权力?我看刑部是不想混下去了,以后三省六部就改三省五部好了!”
韩柏瀚刚刚赶到门外,就听到杜有邻的吼声,不由得苦笑连连。
他因为攀不上李林甫的门路,跟赵楚宾又有些交情,因此跟东宫更加交好一些。
他是浸淫官场已久的老油子,接到本部尚书萧炅的命令后,立刻察觉宰执集团准备清算东宫,当机立断主动请缨,自己带队去拿杜有邻,好以此跟东宫划清界限,以免连累自己。
不过,切割是做给李林甫看的,万一东宫没倒,是李林甫倒了呢?
因此,东宫也不能得罪,最好是两边交好,左右逢源。
不管谁是最后赢家,自己都能屹立不倒。
本着这个目的,他必须对杜有邻以礼相待。
韩柏瀚喝退了衙兵,整束衣冠,进了杜宅。
他是正四品下,品阶比杜有邻高,按礼应该杜有邻先行礼。
然而杜有邻此时正红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副要把他活吃了的模样,不太像会主动行礼的样子。
韩柏瀚只好先行礼道:“杜大夫,刑部不会无缘无故,深夜叨扰。这是有上命,不得已的事儿。还请杜大夫不要为难刑部,跟我们回去,在刑部的客房里屈居几天。这事想是哪里有什么误会,到时解开了,韩某必定亲自送杜大夫回宅,如何?”
他苦口婆心,以礼相待,希望杜有邻知道好歹,不要把事情闹大。
杜有邻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怒吼道:“上命?什么上命?你说的这个‘上’到底上到哪里?”
“这……”韩柏瀚卡壳了。
他接到的命令是中书门下发出的,从明面上来说,应该是宰相之令。
可杜有邻是东宫僚属,如果没有李隆基的允准,李林甫敢擅自拿人?
因此,追根溯源,应该是圣意。
不过这些都是推断,韩柏瀚手里一份诏敕都没有。
他只好继续赔着笑脸道:“上命还在中书门下那里,杜大夫也不想此事过于张扬,不是吗?”
杜有邻冷笑道:“老子行得正坐得直,没干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才不怕张扬!什么中书门下?不就是李林甫那条老狗的巢穴吗?你回去告诉他,老子是太子的人,没有陛下的诏敕,谁都不能动我!”
眼见杜有邻的话说得越来越难听,韩柏瀚急得直搓手:“这……你这……你这可叫我怎么办才好啊?”
旁边一个衙兵实在看不过去了,凑上去悄悄道:“侍郎,我们直接上去把他按住就是了,省得在这里跟他扯三拉四的。”
韩柏瀚正心里窝火,斥道:“胡说!他是朝廷命官,有鱼符的,你以为是什么贱民,还上去就按住!”(注 17)
衙兵被骂得抬不起头来,韩柏瀚自己一个人退出杜宅,在外面仓皇地转了好几个圈。
他是熟读唐律的,自然知道杜有邻说的不错,没有诏敕或牒,是不能直接拘拿官员的。
考虑到杜有邻是东宫僚属,光是牒估计还不够,必须得是诏敕才行。
韩柏瀚不愿意冒这个风险,他打算,继续包围杜宅,等中书门下的进一步命令再说。
就在刑部和杜有邻僵持的时候,晋国公府正在紧急召开会议。
知道李隆基最终决定由李林甫主办此案,宰执集团的众人纷纷弹冠相庆。
张博济是最会揣摩李林甫心意的,当即对萧炅赞不绝口:“萧尚书当真是风流绝代,一回西京,就立下大功一件,日后入阁拜相,前途不可限量啊。”
萧炅谦虚地道:“张少卿谬赞了,萧某不过就是个马前卒,老师才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所有事情包括陛下的决断,都是按照老师的计划进行,没有一点纰漏。说句不当说的,大唐两京一十六道都在老师肩上担着呢。”(注 18)
最后一句马屁拍得那叫一个水到渠成,浑然天成,就连天天精研此道的张博济都自叹不如。
罗希奭坐在最下首,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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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考据可跳过,谨供书友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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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7:关于鱼符』
唐朝的鱼符是一种用于官员身份象征或调兵遣将的符信制度。一种是功能型、凭证型的鱼符,呈鱼形,分为左右两半,中间有榫卯结构,可以合二为一验证真伪,材质通常是铜,刻有对应的图案和信息用于调兵、传诏令等。另一种是用于象征官员身份的随身鱼符,其上刻官职、姓名等。至于官员佩戴标准,按新旧唐书,高宗时遵循“五品以上随身鱼银袋,以防诏命之诈,出内必和之,三品以上金饰袋”,武后时改鱼为龟(玄武),中宗恢复旧制,玄宗又放宽为低级官员也能戴铜鱼符。
『注18:关于两京一十六道』
据唐书与会要,唐贞观年间太宗废郡为州,置天下为十道,永徽年间高宗增为十三道,后武则天复划十道,睿宗景云年间重新增为十三道。玄宗开元二十一年又细分天下为十六道,每道置采访使,检察非法,如汉刺史之职。具体是:京畿道、都畿道、关内道、河南道、河东道、河北道、山南东道、山南西道、淮南道、江南东道、江南西道、陇右道、河西道、剑南道、黔中道、岭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