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有点犹豫起来,不是害怕杜有邻的报复,而是此事涉及人伦纲常,是后辈告先辈,若传扬出去,名声有损,将来不好在朝廷立足。
萧炅早就算好了柳勣的犹豫和恐惧,知道此时应当推波助澜一下了,当下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作出一副慨叹的样子来:“不过,我也久闻柳郎为人宽厚,即便岳丈多次恶言相向,你也处处忍耐,看在亲家份上,不多作计较。因此我这提议是难为柳郎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见柳勣全神贯注地听着,才继续道:“其实在官场中,虽然享尽荣华富贵,受了万人膜拜,也有太多的不得已之处。像柳郎如此,逍遥自在,不受拘束,就算清贫一生,也知足了。我是羡慕你的呀!”
“清贫一生”四个字深深地扎痛了柳勣的心。
迄今为止,他受的所有委屈的和羞辱,都和“清贫”两个字脱不开关系。
正因为清贫,无法打点孝敬,上头根本无人提携。
正因为清贫,杜有邻总觉得女儿低嫁,和杜良娣天壤之别,处处看不起他。
正因为清贫,他无论去哪里交游,总能收到异样的目光,不少名门公子根本不屑于和他交谈。
想到如果真的要在清贫中度过一生,郁郁不得志,被永远压在这长安城的底端,柳勣就无法忍受。
他宁可做些不得已的事,也想尝一尝荣华富贵、万人膜拜是什么滋味,尝一尝权柄握在自己手中有多么风光。
想及此处,他所有的犹豫和恐惧全都烟消云散,浮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通往高官厚禄的金光大道。
柳勣激动地站起来,郑重地行礼道:“男儿大丈夫,在世不能建功立业,只能窝囊过完一生,就算担了个清贫乐道的好名声,又有什么意思?萧郎既如此看得起我,我岂能退步不前,白白浪费了这次好机会?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萧炅的眉眼舒展开来,笑得春风和煦:“我果然没看错柳郎,你这样的人才若是埋没了,是大唐的不幸啊!”
说着,萧炅凑过去,附耳对柳勣这般这般说了一通,末了还道:“这些都是那个贱民说的,你只照实复述即可,放心,我必不辜负你。”
最后一句话听得柳勣热血沸腾,忙点头道:“多谢萧郎好意了,我回去好好梳理一下,过两日,我就去京兆府告状。”
萧炅笑眯眯道:“好,好!我静候君来,今日,我俩先不醉不散。”
两人在品酒阁里畅饮一通,佳肴美酒,熏得柳勣整个人如堕云雾,飘飘欲仙,举手投足,颇有得意忘形之色。
最后,柳勣喝得烂醉如泥,萧炅找了辆马车,直接让拉他家里。
等柳勣被搀扶下去之后,喝了数壶的萧炅神色依旧清明,没有一点醉意,只是鄙夷地掸了掸刚才被柳勣碰到的衣袖,仿佛上面有什么脏东西。
他的僮仆进来,道:“主君,可要回宅?”
萧炅道:“不,送我去晋国公府。你跑快些,让底下的人先通传。”
却说中书门下那边,李林甫接到家中报信后,立刻寻了个借口,打道回府。
萧炅长身玉立在正堂上,素来乖巧机变的他,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当即抢出门去,深深弯下腰,施了一礼道:“学生拜见老师。”
萧炅其实并非科举取士,但李林甫看重他,曾经教过他处理一些政务。
萧炅伶俐,当即以“传业授道解惑”为由,称呼改成老师,自贬为学生,逗得李林甫大笑开怀。
自此,萧炅就多了一层“师徒”的光环,更得赏识器重。
李林甫笑呵呵地虚扶了一下,语气亲热道:“和我还客气什么?事情办得如何?”
萧炅笑着回道:“老师果然神机妙算,那柳勣是个蠢人,被学生三言两语,说得心猿意马,早就把什么亲家情分抛诸脑后,一门心思想着卖亲求荣去了。”
李林甫在榻上盘腿坐下,示意萧炅在下首坐了,笑道:“幸好把你调回来了,此事非你不可,别人出马,未必这么水到渠成。”
萧炅谦虚道:“老师谬赞了,再说了,受理状纸这事也是京兆尹的职责嘛。柳勣不过一八品小官,也不够格直接去御史台啊。”
李林甫满意道:“有你旗开得胜,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我已经吩咐了张博济等人,事情务必要做周密妥当。这案子不出来便罢,出来必然是铁案。”
萧炅感叹道:“老师身受这般苦难,学生光是听着就已经愤懑满怀。东宫如此过分,不知分寸,我们绝不能善罢甘休。”
李林甫点头道:“正是。你且记着,这个案子虽然是以私相授受为由入案,但务必想办法牵扯扩大,涉及的人越广越好,否则,牵连不到那位阳春白雪的殿下。对了,你有跟柳勣透露这些吗?”
萧炅忙道:“自然没有,此等机密,怎能告诉蠢人?万一泄露天机,坏了老师大计,可怎么办?老师别担心,学生自有妙计,过几日等他来了公堂,学生自会翻云覆雨,为张少卿他们铺好路。”
李林甫看着萧炅,越看越满意,这后辈的聪颖劲儿,十个张博济都赶不上,要不是当初张九龄贬他出都,此时说不定已经入阁拜相了。
“今日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李林甫还有一大堆政务要处理,不得不跟萧炅告别。
最近李隆基越来越沉迷于杨玉瑶的温柔乡中,对政务懒怠了不少,导致李林甫的强度骤然加大。
为了从李适之的手中把失去的权力抢回来,同时也进一步遏制李适之一派的势力,李林甫不得不事事亲力亲为,每日案牍劳神,甚是操劳。
萧炅清楚这一点,忙不迭地起身告别。
他本来就是特意前来邀功的,如今达到目的,自然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两日后,柳勣果然来了。
他按照萧炅的吩咐,没有直接入内,而是敲响了登闻鼓。
鼓声震天,顿时惊动了京兆府内外,也惊动了长安街上的百姓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