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国非也停下脚步，眼神闪过一丝对未来的迷茫，但依旧故作轻松，摆了摆手道：
“你听错了，就欠7万块钱，我工资加上年终奖，要不了几年就可以全部还清，不用担心。”
“真的吗？”
任安依旧明知故问。
任国非始终没有回头，他不敢直视任安的眼神，勉强一笑道：“当然，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话音刚落，他再次迈开步伐，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显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任安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跟上任国非的步伐。
他其实很清楚，别说70万和7万块钱了，哪怕是7000块钱都足以让任国非感到头疼。
在企业当过高管的都知道，实发工资不一定是实际工资。
假设你月薪2000，你最起码得拿出500去孝敬直系领导，维护你们之间的关系。
要是不懂得孝敬，除非你上面已经没几个人，有着不可替代性，不然人家随时都可以把你换掉，让懂得“孝敬”的员工上位。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企业高管明明自身水平不咋样，却管着一群真材实料的大学生。
任国非能坐上华南石油集团高管，除了林少平提携外，他还懂得怎么打点关系。
1800元月薪，他每个月都会拿出800元去请客吃饭，逢年过节还会去送礼。
不仅直系领导要孝敬，还请其他部门的领导吃饭，也正因如此，任国非在华南石油集团算得上是公认的“交际花”。
至于剩下的1000块钱，其中有300要寄回老家，赡养父母的同时，顺带供女儿读书。
还有最最最关键的是，他还背负着每个月整整300块钱的车贷，精打细算下来，他1800的工资其实勉强够花。
可随着失业，他不仅面临着无力承担家庭开支的风险，还有断供车贷的可能。
一个男人最落魄的时候，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情情爱爱，基本都是事业方面导致的。
……
两人来到小卖部，老板是位中年大叔，此时的他正穿着白色背心，坐在收银区域扣着脚，旁边的小电视还放着《西游记》，让他的目光被牢牢锁住。
不得不说，86版《西游记》实在过于经典，在港片没进入内地前，它就是收视率的杀手。
而“朱琳”这位女演员，也凭借自身的超高颜值，当选八十年代的国民女神。
除了朱琳外，扮演观音菩萨和玉皇大帝的左大玢、章玉善更是火出了生物圈，观音雕像和天地通冥币都用了他们的肖像，可见这部剧有多火，影响有多广。
“老板，拿包烟。”任国非走进小卖部，声音有些低沉。
老板看见是任国非，连忙收起抠脚的手，站起身招待道：“任总你来了，这次还是盛世？”
“来盒……”
任国非犹豫了一下，他现在存款只有6200块钱，要是找不到工作，可撑不了几个月。
原本他想买双喜牌香烟的，短暂的迟疑让他改变了主意。
“羊城吧。”
任国非最终说道。
老板也没多想，全当是任国非想试试新口味，只见他取下香烟，递出道：“给你，1块4。”
“涨价了？”任国非轻微皱眉，他以前虽然不抽羊城软包，但他可知道这款烟是1块3。
小卖部老板笑了笑，耐心解释道：“涨了1毛钱，最近物价飙升嘛，烟也是一天一个价，你也可以去其他小卖部打听打听，现在羊城软包都是1块4。”
计划经济过渡到市场经济，这期间肯定会出现通货膨胀。
自1985年起，全国各地的物价都在飙升，其中还是粤东先行一步，像香烟已经涨了快15%，不过收入增长至少有20%以上，大多数人还是可以消费得起。
见人家都这样说了，任国非只能掏钱付款，从口袋掏出一张10元纸币递了过去。
“这位兄弟要买点什么？”
老板见递来的是10元，还不忘看了一眼任安。
“我就一陪跑的。”
任安并没有东西要买。
“怎么看你们有些像，亲兄弟？”老板见状，只好找零，不过找零钱的时候，还不忘搭话。
“对，亲兄弟。”
“工作了？”
“还在读书，老板你这开个店，收入挺不错的吧？”
“害，一般般，勉强能养家糊口。”
“谦虚了，勉强养家糊口可买不起彩色电视。”
任安和店老板闲聊着。
在找齐零钱后，店老板递给任国非道：“任总零钱拿好，欢迎你们下次光临。”
任国非点了点头，随即带着任安离开了小卖部。
……
两人没有选择回家，而是来到了湾厦村的宗族祠堂，这里有棵百年老槐树，树前有乘凉的石凳。
“沙沙沙——”
微风拂过，树影斑驳。
坐下后，任国非拆开软包羊城，露出烟屁股，试探性地看向任安道：“来一根？”
任安也没客气，抽出一根烟道：“带火了吗？”
“我有。”
任国非从口袋掏出个滑轮煤油打火机，递给任安，这是他前年去港岛买的，花了整整一百块钱。
“啪嗒——”
打开金属盖，滑动滑轮，顿时就有火苗窜出。
火光映照在两人的脸上，任国非的眼神有些疲惫，而任安则显得沉稳许多。
两人各自点燃香烟，坐在石墩上沉默不语，只有香烟的烟雾在空气中缓缓升腾。
待一根烟抽完，两人又续上一根，猛抽两口后，任安打破这份平静道：“不如创业吧，靠打工是还不清那笔钱的。”
听见这句话，任国非夹住烟的手一颤，烟灰掉在了他的裤腿。
很明显。
他的谎言已经被识破。
也正如任安所说，打工根本还不清那笔钱。
70万什么概念？
这个年代万元户就是佼佼者。
要是哪家有个10万块钱，那就是毫无争议的富豪，不亚于后世的1000万华国币。
想还清70万，按照任国非曾经1800的月薪来算，就算不吃不喝都得打三十多年工。
人生有几个三十年？
满打满算就三个！
靠着打工，肯定是还不清的，毕竟还没算产生的利息。
只见任国非猛吸一口烟，香烟瞬间燃烧到后半段，他重重吐出看向任安问道：“怎么创业？”
“倒买倒卖。”
任安眼神异常坚定。
看着那道坚定的目光，任国非有些许恍惚，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这位老弟比他经历的还多。
“倒买倒卖？怎么倒卖法？”
任国非又猛得吸了口香烟，眉头依旧紧锁。
因为资料都在背包，任安闭上眼睛回忆了两秒钟，又睁开眼睛说道：“1986年提出的《七五计划》有提到，国家要在1990年前实现县以上城市电话自动化，农村逐步普及电话，现在距离《七五计划》提出已经过去了一年，可以很明显看出通信设备日益普及。”
“或许……”
任安停顿了半秒，沉声说道：“我们可以从自动交换机方面入手，与地方运营商谈合作，或者和企业合作，帮他们建立内部通讯。”
“自动交换机…”
任国非轻声喃喃，眼神中闪过一丝怀念。
他在部队的时候就是一名通讯兵，也接触过交换机，不过却是手动的交换机。
交换机这个设备的主要作用是连接电话线路，使多个用户可以互相通话。
五六十年代背景的电视剧，他们打电话往往会有一个场景，那就是打出电话以后，接听电话的不是你自己要找的那个人，而是接线员，你需要先告诉接线员打给谁，他再转接过去，实现通话。
随着通信技术发展，接线员这个职业逐渐被自动交换机取代，它可以根据专属号码，定点找到你要呼叫的用户。
“交换机我了解过，一台就要上万块钱，这要是砸在手里，我和你这辈子都毁了。”
任国非感觉风险太大，况且他手里也没这么多钱。
“不！”任安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一万块钱的是西门子，爱立信进口交换机，我们可以买卖国产的。”
“国产？”
任国非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准确来说，是港牌的，我了解过了，鸿年通信公司的交换机只要4000块钱一台，要是和地方运营商谈好价格，我们至少有5000元的利润谈判空间。”
任安又补充一句道。
听完讲述，任国非大脑飞快思索，只见他再次猛吸香烟，直到烫手才扔掉。
“如果真是这个价格，确实有很大的利润谈判空间。”
他踩灭地上香烟，目光看向任安当机立断道：“我托人续签一下入港证，顺便帮你也办一个，要是港牌的交换机真是这个价，那我们兄弟两个就合伙创业。”
“我有入港证。”
任国非刚说完，任安淡然一笑，掏出通行证和暂住证道：“这是刚办的两证，入港证后天才能拿。”
“？？？”
任国非愣在原地。
任安不是刚到深城吗？
怎么通行证，暂住证都办下来了？
似乎害怕自家弟弟被骗，他接过证件一看，忍不住心中卧槽一声，不可思议道：
“三年期？”
“你找路边中介办的假证？”